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一座巨大的古庙屹立在苍色的山脚下,如血的残阳为它披了一件金灿灿的华美外衣,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三辆丝绸装裹的马车,悠哉悠哉地行驶在种满梧桐树的宽敞马路上。后面还跟着两辆青篷马车。
待快要到了古庙的时候,第二辆马车那一帘淡蓝色的绉纱,被一只素白小手轻轻捏起一角。
镶金嵌宝的窗牖处,印衬出一张娇艳的小脸。
上挑的凤眸,波光流转间竟是别样的妩媚动人。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却引得一旁窥见的路人惊艳不已,直感叹这是哪家的女娃娃,若是再大一些,还不成了倾倒众生的人物?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少女黑眸中隐隐透露出的狡黠。
“顾家?可是那个皇商顾家?”
马车渐渐行远,梧桐树下三个并排走在一起的少年,其中稍矮一点的那个看着马车的标识开了口。
他这话是问中间那位眉目俊秀的白衣少年,不成想白衣少年还没有开口,走在最右边一位墨色衣衫的少年却不屑地开口道:“除了顾家巴不得旁人都知道他们是如何穷奢极欲,还有哪家会如此奢靡?”
的确是奢靡,先不说那一辆辆红木马车妆点的是如何奢华,便是方才那少女手中捏起的绉纱,竟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翠玉锦,价值千金万银!
而顾家竟是用来妆点马车!
也可想而知,如今的远宁伯在青阳郡是有多猖獗!
墨色衣衫的少年说完,稍矮一点那位青衣少年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方才那明艳少女的好奇之心也淡去几分。
白衣少年却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笑道:“那位是顾家的三小姐。顾府虽然膏粱锦绣,但也只有三娘用得起翠玉锦呢。”
话音落下,青衣少年仅剩下最后一点点的好奇也化作了一脸惶恐,“顾三小姐……是不是那位有名的混世小魔王?今儿出门时没有看黄历吧,怎地遇到了她?”
白衣少年却莞尔一笑道:“混世魔王又如何?长得一副妖娆媚骨,又有富可敌国的顾家做后盾,你待明日的百花宴,顾三娘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怎么?你动心了?”墨衫少年一脸不屑。
白衣少年却故作认真地轻抚下巴,点头道:“对她那顾家三分之一财产的嫁妆有点兴趣……”
“什么?顾家三分之一的财产……是她的嫁妆?怎么没听人说过?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顾家的人,你怎么知道?”青衣少年一脸不信任。
墨色衣衫的少年听了白衣少年的话,黑色的瞳孔却是剧烈一缩。
他斜睨了白衣少年一眼,见他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才轻蔑地开口笑道:“也不看看咱们王七郎是谁家的人,和那顾家可是姻亲呢。若论起辈分,那顾三娘还要唤他一声七舅舅!”
青衣少年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路上便不停问起白衣少年关于顾家三娘嫁妆的问题。
当然,刚刚到达龙隐寺的顾承欢对这一切浑然未知。
下了马车后,便与二娘、四娘、五娘三人伴在顾老太太的身侧。
而顾老太太也在此时万分后悔没有让二娘她们去换衣裳。
这来龙隐寺祈福的小姐们,哪个不是穿戴的像三娘那般素雅质朴,只有她家的几个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
四娘还算好一些,再看二娘和五娘,顾老太太不禁感到头疼。
这求神拜佛都是看黄历的,所以今儿上香的人也特别多,再加上龙隐寺是青阳郡最大的一座寺庙,香火素来旺盛。
远宁伯府老太太到来,龙隐寺本该闭门谢客,却因为顾老太太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便没有让古嬷嬷如此安排。
谁想到,她想低调却低调不起来,路过的香客不时朝她们看上几眼,每一眼顾老太太都从中见到了讥笑嘲讽。
她暗暗咬牙,将二娘和五娘摈弃在身后,留下顾承欢和顾四娘一左一右地搀着她。
二娘心里有怨,只能将一切罪责归咎为丽姨娘。时不时地瞪她一眼,无论丽姨娘怎样找她说话,都不再理会。
五娘却只得隐忍,面上故作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很快便到了寺中,因着古嬷嬷早来打点过,龙隐寺的住持亲自接见了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点上一根香后,便被住持请去禅房,顾承欢等几位姑娘便留下来四处赏玩。
寺中古树参天,绿荫成壁,所到之处甚是优雅清静。每一处庙中都有几位和尚围在一起敲木鱼诵经文。
顾承欢就这样一路观赏,慢慢地走在通往禅房的路上,庄严肃穆的禅音似乎有着能让人心绪平静的魔力,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看起来都犹如在世活佛一般善良。
想起前世摔断腿后的自己,也犹如这些香客一般,一切都想着听天由命,可是到头来,佛祖却并没保佑她,反而让恶人为虎作伥,勾搭成奸谋害了她的性命!
如今重新来过,她再也不会指望有什么神明会保佑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主动出击才有赢得未来的可能!
刚醒来那几日,她一直茫然失措,装病也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的一切。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却又不知道仇该如何报起。
可自从爹爹和哥哥回来,她便想通了,她不但要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还要保护好每一个她所珍重的人!
不会再让顾李氏害死哥哥,也不会再让父亲莫名其妙失踪,更不会让她顾家最后落入歹人之手!
荷叶的背叛更让她彻底明白,光是一味的逃避,非但不会让敌人停手,反而会换来更大的伤害,所谓的先下手为强,不是吗?
关二爷,你说对不对?
路过关帝庙,顾承欢缓步停了下来。幽深的瞳孔在萧瑟寺庙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阴森。
看着身后隐隐跟着她的少女,顾承欢莞尔一笑,继续往更僻静的地方走去。
禅房乃是清修之地,除了年长的女眷,很少有像顾承欢一样年轻的少女会来此处。
因此顾承欢一路走来,有许多小和尚会过问一句。
顾二娘远远地跟着,终于到了没有碍事小和尚的地方,她大声呵斥道:“顾三娘!你个黑心的小蹄子,给我站住!”
她一直以为今日顾承欢是故意算计她,心里记恨不已,一心想找个机会修理她。
闻言,顾承欢果然停下脚步,见到顾二娘铁青的面色时,一脸诧异,“二姐姐,你怎么了?可是三娘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顾二娘一愣,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她如此低声下气,便当她是理亏,表情更加凶恶,“你说怎么了!我刚来青阳郡不到一年,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本想着打扮得体一些祖母会欢喜,哪里想到龙隐寺的忌讳竟是如此多!”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袅袅婷婷站在那里的顾承欢,脑中忆起方才几位富家少爷看她的眼神,越看越觉得恼火,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叫道:“而你!明明知道却为何不告诉我!是不是故意让祖母厌弃我你才高兴!”
顾承欢一脸惶恐,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二姐姐,今儿一早我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了,可你却说我是故意再打祖母的脸……”说着,还摆出一副受了伤的神态。
顾承欢难得软弱可欺,让顾二娘有些得意忘形了,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哼哼!你就是故意的!我若是在祖母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说,她老人家会如何处罚你?关禁闭,还是……”
“二姑娘!”还不等顾二娘的话说完,一位老妇焦躁的声音将她打断。
顾二娘心口‘噗通’一跳,抬眼便看到古嬷嬷,以及她身后的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绝佳的中年妇人,那样子看起来比顾老太太还要尊贵许多。
顾二娘眼珠一转,连忙在暗中狠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大哭着跑向顾老太太,“奶奶,你可要位二娘做主啊!我不过是因为早上的事说了三娘两句,话还未说完,她便动起手来……”她撸起左手的袖管,一道青紫的掐痕便呈现在众人眼前,看样子可是使足了力气。
顾老太太面色十分难看,似是被人踩到尾巴一般。
可是还不等她说话,那贵妇身边一位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咦,这位姑娘说是三小姐动的粗,那为何掐痕在内侧,而不是在外侧?难道是姑娘主动让三小姐掐的不成?”
仓皇之中,顾二娘哪里分得清里外,更没有在意那小妇人对顾承欢的称呼。以往每次用这招都是百试不爽,顾老太太连解释都不愿意听顾承欢说,便将她关进祠堂。
听那口齿伶俐的小妇人说完,顾二娘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她朝身边的丹红使了个眼色,丹红便指着那小妇人怒声道:“你是谁家的下人,我们顾府的事,哪轮得到外人来插嘴!”
她口中虽然骂着那小妇人,实际上则是在说小妇人的主人,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
小妇人听了丹红的话,一张俏脸顿时气得铁青,刚要反唇相讥,不成想一旁的贵妇却忽然轻笑道:“福儿是我王家的外孙,难道这个外字便让亲家母也将我王家人归类为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