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一定有些事你不喜欢,可你无法改变。? ? 中?文? w?w?w.比如,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比如,妈妈不爱自己,再比如,不能修行。接受每一件都是痛苦的,可林暮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还是害怕被妈妈嫌弃,害怕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知道将来别人都去修行了自己能做什么,但他学着一点点让自己接受。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不安始终埋藏在他内心深处,这件事只是让他的不安更趋严重,让他因为梦到原来的家原来的妈妈在半夜里多醒几回,然后他坐在小床上抹着额上的冷汗,蜷缩起瘦弱的身子,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他问自己:你该怎样活下去呢?你不能只是害怕呀,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你的妈妈,明明知道再爱你的人也可能会离开你,就像爷爷那样……
害怕是没有用的,要想办法。
牵着丫鬟柳儿的手在园子里游玩的时候,林暮忽然停下来,仰起脸问:“姐姐,先生说了,大部分小孩都不能修行,那他们将来长大了都去做什么?”
柳儿想了想,俯下身道:“可以做很多事,经商,种田,做工,或者给天师做侍从,都可以的,不过厉害一点的天师不收普通人。”
天师是对修行人的敬称,因为修的是星力,全称为“星象天师”,有时也称作“星师”。
柳儿不无羡慕地看着林暮,又说道:“小少爷是林家直系血脉,将来一定会有很高修为,收侍从也要从别的天师里选,即便要收普通人,也得是会做花精、丹药等辅修工艺的。”
林暮黯然地想,可惜我不是什么林家少爷,我也是个普通人呢。这里的修行人最强,做不了修行人,那就去做修行人的侍从好了。那么,要去学做花精和丹药之类的东西吗?
林暮听先生说过,要更好的修行往往需要许多辅助物品,比如提供星能的晶石,稳定心神的花精,以及一些有特殊功用的丹药。晶石的采掘和鉴定,花草和药草的采集,花精和药剂的调配,都是围绕修行人衍生的一系列产业,也就是所谓的“辅修工艺”。这些技艺对修行人用处极大,普通人也可以学,听柳儿的意思,一个好的技师应该很容易得到修行人的赏识。
“柳儿姐姐会吗?”林暮问。
“我只会种花,”柳儿摇摇头,脸上显出遗憾神色:“咱们府上的下人要么会修行,要么有手艺在身,要不是夫人看我和絮儿可怜,我们姐妹怕是连侯府的门都进不来。少爷问这些,是有什么打算吗?”
林暮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学。”
柳儿赞道:“少爷真是好学!可学这些东西很困难的,少爷年纪小,功课繁重,怕是学不成呢。不过,四夫人那边的二小姐可能在学,我好几次看到她往二夫人的灵素苑跑,二夫人可是东亭有名的大药剂师。”
二小姐就是林佩璃了。她在学药剂吗?自己要不要也去找二姨学一学?林暮心里痒痒的,可是一想到那个猴子般的林易,就又起怵来,挠了挠头问道:“柳儿姐姐,咱们家的藏书楼,你去过没有?”
林暮还是想先找些书来读。他知道侯府是有一座藏书楼的,就在后花园人工湖的湖心小岛上,上次和妈妈一起游湖还远远地看到过。柳儿不识字不读书,又哪里去过藏书楼?一听便知这是小少爷要去藏书楼找书看,想让自己带他过去,当下笑了笑便连忙答应下来:“我知道怎么去,家宴过后,我就带少爷去借书!”
…………
每月三旬,每旬侯府都会举办一次家宴,以便拉近家人之间的关系。淮清侯林凤山远赴南方云贵之地狩御星兽,大少爷林旭和二少爷林昭外出求学,近来都不在府中,家宴上便只有四位夫人和剩下的七位少爷小姐。除了林昊、林易、林暮,四夫人还有个两岁的小儿子林昔,而在佩璇佩璃二位小姐之外,二夫人还生了一位三小姐佩瑜,年方四岁。四位夫人,只有三夫人金珞华,除林暮之外并无所出。
夫人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帝国一向有一妻多妾制的传统,妻妾地位差异极大,但是三千年宗法演变,到了当代,修行大族早已打破了传统的藩篱。毕竟子女传承都看资质修为,嫡庶之别一向无足轻重,这样一来,妾室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只是作为原配,大夫人仍然保有独特的尊贵地位,只是再也没有肆意凌驾于其他夫人之上的特权。
其实大周皇室早就有意废除妻妾制,改成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但妻妾制显然更有利于生育,也就更有利于修行界的传承。不到十分之一的可修行几率,如果生育太少恐怕连个会修行的子女都没有,这是修行家族断然不会接受的。所以现行法制之下,修行人独享妻妾制,而普通人则不可纳妾。
许多家族血脉有其独特的传承能力,林氏淮清侯一脉以血脉稳定著称,能力被激者后代皆可修行,因此淮清侯林凤山并不需要娶太多妻妾,仅仅四位夫人,这在修行大族就算是很少的。夫人们不怕生出修行废柴,怕的只是自家儿子的资质比不过别家,因为按照侯府的规矩,一向是将资质最好的少爷立为下一任淮清侯。
当然九岁之前,孩子们的资质都是无法确定的。星府到九岁才会成熟,在那之前,一旦开始修行就会定型,否则会一直成长。成长的度也并不均匀,有些孩子早期疯长后期停滞,有些则是早期停滞后期疯长,所以九岁前的预测毫无意义。
可是孩子们的学习表现是有定论的,虽然这远不能代表日后的成就高低,但稳定的心智、好学的态度终究是个不大不小的加分项。大夫人田凌霜是个要强的性子,一向要求自家孩子要全面越别家孩子,只是三儿子林昊不成器,资质平平又不用功,女儿林佩璇的表现倒是一向抢眼,从未受过计先生责罚,可是最近,计先生却对一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别家孩子赞不绝口。
家宴上,一家十一口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田凌霜的目光一多半都在林暮身上打转。这个孩子略显秀气和腼腆,吃东西规规矩矩甚至有些拘谨,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警觉地抬起头向她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黑宝石样的光彩。
“听计先生说,小暮一天学一百个字,最近几天已经把识字课学完了,还从没出过错。”田凌霜笑着说道,“这可是咱们家的小神童。”
二夫人、四夫人和孩子们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林暮身上。林暮怔了一下,他能明显感觉到兄弟姐妹们的表情有几分不自在,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金珞华说道:“大姐说笑了,小暮以前就学过字,平时又喜欢看书,在计先生那边才显得进度快些,哪里是什么神童。”
“那也是七岁就把字学完了,我们小璇比小暮大上一岁,也还差几十个字呢。”说着,田凌霜把目光投向缩在那低头扒饭的林佩璇,有些严厉地道:“小璇啊,你可不能落后你弟弟太远,以后向小暮学着点儿,多花点心思看书!”
被妈妈当着这么多兄弟姐妹的面儿数落,林佩璇又羞又窘,脸深深埋进碗里,只把一头漂亮的黑和紫色蝴蝶结留在外面,一声不吭。林昊更是难堪,大夫人的目光在他脸上狠狠刮了一下,没骂他只是因为懒得提他,妹妹不如林暮,自己这十二岁都没学好字的哥哥就更别提了。林易倒是没心没肺,只顾在那里狼吞虎咽。林佩璃则赶紧低头不去看四夫人,生怕自己也被妈妈拎起来说教一番。
只有四岁的林佩瑜天真地叫了一声“五哥好棒”,紧随其后是林昔奶声奶气地学舌:“好棒!……妈妈我要呲辣个!”
林佩璇的头埋得更低了。
金珞华赶紧把话题岔开,去跟大夫人聊商铺经营的事情。几个孩子都默不作声地吃饭,林佩璇从碗里解脱出来,狠狠地瞪了对面的林暮一眼,见他没事人一样不理睬自己,更加生气,伸出筷子去抢他正在夹的一块牛肉。两双筷子碰在一起,林暮愣了一下,便退回筷子去夹旁边的一只龙虾丸子,哪知林佩璇又来抢,林暮本能地想要敲开姐姐的筷子,但是感觉到大夫人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目光,他还是慢慢地把筷子退了回来。
在饭桌上这样闹一定会让妈妈难堪的,可是小姐姐真是过分。
林暮默不作声地夹着离自己最近而林佩璇够不着的菜。林佩璇觉得让对方受了小小的惩戒,正洋洋得意,却见林暮忽然站起来向她伸出筷子,筷子上夹着两根青菜,小脸上满是诚恳地说:“姐姐,这个我也觉得很好吃,你尝尝!”
这是林暮的还击。你抢不到我的菜,那我夹给你好了,你要是接受那我就一直夹青菜给你吃,而且我比你有礼貌。
一时所有人都看向他们。
林佩璇脸一红,筷子啪的一声扔在桌上,赌气道:“我吃饱了!”
…………
已是五月天气,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林暮便在柳儿的引领下去了后园的人工湖。湖水深绿如墨,名为墨湖。墨湖中央有湖心小岛一座,岛上有凉亭名叫仙弈亭,亭后便是藏书楼。两人共乘一叶小舟,柳儿划桨,林暮也有样学样地帮她划,一路玩耍着划到了湖心岛上。
路过楼前仙奕亭时,意外地看到林昊正在亭子里与计老先生下棋,林暮连忙上前见礼。林昊正下到艰难处凝眉思索,很不耐烦地看了林暮一眼,没有说话。计老先生对林暮和蔼地点头微笑,摆了摆手:“前面就是藏书楼,且去。”林暮恭恭敬敬拜别了先生,随柳儿离开。
林家藏书楼并非只对林氏子弟开放,府中上下人等都可以到楼中借阅书籍,只是不同身份各有限制。普通丫环仆人只能进第一层,管家、账房、各支系族人、亲戚可以进第二层,四位夫人、少爷、小姐可以进第三层,而第四层则是林府禁地,只有淮清侯林凤山一人能进。
进楼之后,柳儿先带着林暮到一楼门边借阅登记处领了一张身份牌。那是一张木制圆牌,上有五个描金的隶字“林家藏书楼”,不同身份只是牌子底色不同,林暮的是紫色,拥有前三层楼的借阅权限。小孩子难免觉得新鲜,穿了一根细绳把身份牌挂在胸前,走路时左右摇摆,看得丫环柳儿掩嘴而笑。
登记处临值的是位眉眼和善的中年妇人,毕恭毕敬地跟林暮说了几句藏书楼的规矩,随后柳儿候在楼门外,林暮则准备直奔三楼。不用说也知道,侯爷专为夫人和子女们准备的藏书必然要珍贵许多。
只是转身之际,林暮正看到小姐姐林佩璇抱着几本书走下楼来。小姑娘是典型的芙蓉粉面,一张精致小脸已经当得上“美艳”二字,头系紫色蝴蝶结,身穿白底小碎花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紫色系带凉鞋。两个孩子一个上楼一个下楼迎面相遇,林暮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姐姐”,林佩璇则是不屑地瞄了他一眼,看到林暮身前摇晃的身份牌,不禁轻哼一声:“幼稚!”
林暮也不知自己怎么幼稚了,站在那儿脸色微红。这时林佩璇紧走几步与他擦身而过,顺带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撞得他向一旁退出两步。林暮摸了摸后脑勺,见小姐姐去了借阅登记处,自己也就继续上楼去了。
林佩璇这几天很不开心。上次替林暮找先生说理,结果被林暮不识好歹地推拒,憋了好几天的火气,今天又被母亲当众数落,还被要求向林暮学习多读书,导致她不得不放弃逛街的打算跑来藏书楼。她刚从二楼抱了几本简单的诗文读本下来,不巧狭路相逢,见到冤家。
都是因为他,该死的林暮!
林佩璇骂过撞过,仍然余怒未消,又想起这家伙在家宴上给自己夹青菜吃,便觉得心里充满了憋屈和郁闷。回过头瞥见林暮上了楼,忽然想跟着他上去看看,看这幼稚的家伙到底都在读些什么书值得妈妈如此推崇。她把借来的书扔到借阅处,对登记员说了一声“先记下来”,就回转身匆匆忙忙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