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大街上走着,就看见了前头的衙门,有许多人在那里围着,远远还能听见哭喊声和哀求声。
卫凌濯走在最前面,听见动静就上前去看,在后头窃窃私语,还以为卫凌濯生气了的三人,远远的跟在后头。
卫凌濯扒开最外围的人群,强忍着被推搡挤压的不适,观察着衙门外头的情况。
显然,衙门的掌权者并没有出现,只有几个小衙役在外头应付人群。
那几个衙役态度还算过得去,就是隐隐有一股不耐烦的神色。
而地上坐着十来个男男女女,看起来是在打持久战,都堵在衙门的大门口不肯走。
几个妇人低着头不断抹眼泪,有的甚至在大门口立起来衣冠冢。
卫凌濯随便找了个围观的妇人,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官府的人草菅人命,这些老百姓是否在这里讨要说法。
妇人深深的摇摇头,脸上也尽是哀戚和伤心的神色。
“并非官府草菅人命,而是他们见死不救啊。”
妇人说着抽泣一下,说道。
“你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最近咱们青成郡总是有人失踪,最开始有人报官,衙门还有模有样的派人去调查,可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偏又闹起了时疫,衙门里人手不够,渐渐的就不管了,现在依旧还有孩子失踪,我们私下里都说是拍花子结了队,要来害我们孩子呢!”
卫凌濯本想继续询问,顾恙她们却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顾恙听了这妇人说的话,关心的问道。
“那您的孩子呢,应该没事吧?”
顾恙想,若是这位妇人的孩子也丢了,就会像前头坐着的那些人一般,去讨要说法了吧。
谁知这妇人神色一滞,竟渐渐哭出声来。
“我那正值妙龄的大女儿,就是上个月失踪了!只是我家那个杀千刀的,不许我来闹。说是怕丢人,我,我只能日盼夜盼,盼着我的蒙儿赶快回家来啊。”
顾恙一下子听不明白了,哪有做爹的这样狠心,连自己孩子丢了,都能关心着自己的面子。
卫凌濯倒是很能够理解,他甚至想起了自己那个父皇,他可是亲自把孩子送上了不归路呢。
顾恙小心翼翼的问道。
“孩子他爹,不着急嘛?”
妇人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还有最小的一个儿子,在那个杀千刀的眼里,儿子不丢,就没事。”
原来是重男轻女啊,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也养了这么久,难道那父亲竟没有一点舍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这时常愈在后头出了个主意。
“你丈夫白日里定要做工来养活一家人吧?他也不可能日日看着你,你偷偷来问情况,总没关系的,到时候你家大姑娘找到了,回去他总不能不高兴吧?”
妇人的抽泣止住了,但眼泪还是一行行接连不断的流下来。
“我们没有住在郡城里,我们是乡下艾叶村的,那里偏远荒芜,女人在家伺候那一亩三分地,男人都会到郡城里务农,要想从艾叶村到郡城里,就只有坐一日一趟的马车大清早上城里来,我不能和我家那个一起出来,他还叮嘱赶车的,要是我坐了车来郡城了,立马就要告诉他,我根本没有机会,今日,还是我家那个病了,我说要来替他抓药,才能来这里看一眼,也是什么情况都没有,丢的人反而更多了。”
看着衙门前那一簇簇的人,这是愿意为自己家孩子出头的,还有多少,孩子丢了,因为人微言轻,或是觉得丢一个无关紧要,就不管的呢?
顾恙难以想象,郡里丢了这么多人,官府居然不重视,不仅不重视,还在时疫期间,人贩子猖獗的时候,大肆举行庆典活动。
像昨天晚上的夜市,还有她们第一天来时二月二龙抬头的庆贺,那得丢多少人?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看起来说话有分量的人,出来驱赶前面的示威者,有的人依旧抵抗着,有的人只能无奈地散去。
最后剩在那里的几个人,也被衙役用棍棒,半逼半吓的撵走了。
顾恙他们继续往前走,环顾四周,依旧有年轻的妇人,牵着自家的孩子玩耍,或是有妙龄的女郎,独自在街上走走逛逛。
此时此刻,在顾恙的眼里,那些草帽遮着半张脸的人,倚在墙角动也不动的人,在他人身后尾随的人,都像是贼眉鼠眼,要拐卖小孩的坏蛋。
想必那些为在衙门口的人,都是失去了自己唯一所爱,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父母吧!
如果他们的孩子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他们的余生又该怎样过呢?
他们回去后,看着孩子曾经住过的床榻,穿过的衣裳,存在过的庭院,是不是孩子的音容相貌深深地隽刻在脑海中?
他们是不是会晚景凄凉,无人送终,香火断绝,临死咽气之前,都还想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孩子。
而那些失去踪迹的孩子,流落四方,没了家人的陪伴,被独自拐在异乡,不知又会受尽怎样的欺凌。
顾恙想到这些,想起刚刚那妇人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她的心就好痛。
他们真的好可怜,比清樽阁那些孤儿弟子还要可怜,他们只是没有过去。
而这些被拐卖的孩子,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有幸福的过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原本是良户人家受尽宠爱的孩子,再不济,也是受亲人眷顾的孩子,现在也许就要为奴为婢,为娼为妓。
常愈也闷不做声,显然也是在为这件事而忧心,吕臻则在一旁提起,他儿时曾有一个十分要好的玩伴,是个和他青梅竹马的乖巧姑娘,如果不是被拍花子拍走,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成亲了。
他那青梅竹马的小玩伴,家境虽穷,父母却很爱自己的女儿,终其一生遍寻不到,夫妇只能在家中慢慢孤独的老去,最终郁郁而亡。
卫凌濯见气氛瞬间被忧伤笼罩,心里却在思量着,虽然人贩子拐孩子去卖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若是短时间内出现大量孩子失踪,那就有问题了。
而且这么多孩子丢了,衙门以一句人手不够,就推脱着不去调查,还说什么因为时疫,如今时疫已渐入尾声,再怎么说人手也该够了。
且治疗时疫是郎中的事,干衙门什么关系?还大肆举行庆典,实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举。
不过,他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他正是想通过步行的方式,看看街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查探。
现在已经大体知道青城郡出了哪些问题,就不必再走这些冤枉路了。
于是他停下来转过头,对顾恙说道。
“现在可以雇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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