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卷地,越下越大。
这数十个白色雪怪如同座座雪山围拢到二人身边。
肖马感到吹打在自己脸上的寒风都因他们的阻挡小了一些。他还伏在地上,鼻子发酸,终究忍住没有痛苦失声。
领头的一个雪怪向前一步,踩陷一块雪地。雪地溢出被冲淡成粉红的鲜血。
雪怪伸出藏在白色皮毛下的粗糙巨掌。
虽然它的粗糙肌肤嵌入了无数泥沙,好似从没洗过,但也能够看出它的皮肤偏肉色。不是诡异的绿色,也不是恐怖的苍白。
它用手揭开盖在头顶的厚重白毛。这覆盖在雪怪们身上的,竟并非它们本身的皮毛,而只是一件带兜帽的巨大斗篷。
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庞钻出兜帽。
一对浅黄色獠牙从两片皲裂的巨唇刺出,直顶到了两边眼角之下。
它的眼球细小,但双眼有神,竟不似没有自我意识的野兽。
他们哪是什么雪怪,分明就是兽人了!
忽然,这领头兽人竟开口发出沙哑浑浊的声音来。
肖马初听还不觉有什么异常,过了片刻才发现他竟是在说话。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语言不同于人类大陆的通用语言,肖马从未听过,此时却能够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在肖马仔细听来,这语言,就像是人类语言的方言。
“……这两个人族懦夫,杀死了迪肯,我们兽人的战士……”说着肖马只见他两只巨掌用力握成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两个躲在城墙后的侏儒……”
肖马转头看周宾,只见他一脸茫然,眼中神色闪动,已是被吓得不轻。
这些雪怪数量众多,肖马不知他们的真正实力,只好静静呆着,不敢轻举妄动。
那领头兽人弯腰提起周宾,像是提起一条搁浅的小鱼。他举起拳头,眼看就要把不住扭动的周宾砸成肉酱。
肖马豁了出去,立刻将幻气左转全身,身体弯成弓形已欲弹射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头站在一边的兽人忽然将手按到了领头兽人的肩上。
他的声音依然浑浊:“杜坦!冷静,他们是人族俘虏,留着还有价值,应该把他们交给酋长审问。”
那叫杜坦的兽人咬牙切齿,终于是把定在半空的巨大拳头放了下来。
他一把将周宾往地上一扔,后者立刻感到全身骨骼剧痛,内脏几乎都要从口中喷射而出。不过他好歹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杜坦将愤恨的目光移到肖马身上,后者立刻收起幻气,又重新装成一副无害的样子。
杜坦狠狠道:“把迪肯背回去吧。这两个人族懦夫,不会活得太久的。”
随后,肖马和周宾被反绑了双手,被带着向斜前方走去。
积雪越来越厚。肖马和周宾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而兽人们却如履平地,轻车熟路。
绕过一片相较于其他地方更为密集的苍白树木,一大片摆满木桩的空地出现在肖马眼前。
兽人的兽皮营帐连绵无尽,由于大雾,望不见尽头。
大概是兽人的体型原因,这营帐的每一个,都比人族指挥官的大帐还要更高更大上一圈。
肖马二人被推搡着往前走。他们身后那兽人背的,正是那叫做迪肯的兽人的尸体。
他们的同类本在帐中,此时听见响动,都陆续走了出来。
“人族懦夫,我要把你们的头割下来,扔回长城里面!”
“兽人领土终究要从你们这群懦夫手中夺回!”
“人族的侏儒,使用暗器和毒药杀死了迪肯!”
“拿你们带血的心脏祭奠兽族战士!”
……
那数十个押送肖马二人的兽人部队一一将想要上前取他们性命的同类拦下来,并解释说他们需要酋长亲自审判。
终于,一座高达二十余米的巨大营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营帐也是由兽皮织成。
只是,它与那些用碎皮拼成的帐篷不同。整齐覆盖在它表面的,是一张张压得扁平的完整兽皮。
三人之高的灰色巨熊。血盆大口的剑齿猛虎。皮糙肉厚的凶猛野牛……
营帐门口顶部,挂着一具雄鹿的巨大头骨。这雄鹿的鹿角硕大无朋,宽度足有接近十米。
肖马从头骨上黑漆漆的眼眶看进去,不禁心生敬畏。
这一定就是属于酋长的专属营帐了。
杜坦率先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肖马没有李吟一般的极好听力,除了飘雪的风声,什么也没偷听见。
不久,杜坦再次掀开门帘伸出脑袋,使唤其余两位战友将二人推了进去。
肖马和周宾踉跄几步便被推到了大厅中央。这营帐在外面看起来便十分宏伟,此时从内部再看,则更是宽阔。
他们二人的体型相较营帐,好似两只蚂蚁。
大厅正面,是一张绣满兽皮的沉稳座位。
而坐在其上的魁梧兽人,即使在身强体壮的兽人族群之中也能算是壮硕无朋。
他双掌平放,昂头俯视肖马二人。他额头中央所刻的三道兽痕纹身表明了他的身份。
兽人部落只有三位酋长,而他正是其中之一。
他名叫隆泰,是兽族之中家喻户晓的人物。
隆泰沉声说道:“先将迪肯的尸身送去萨满处,再按照传统带回兽冢安葬了吧。他是值得族人骄傲的战士。兽人必将复兴。”
杜坦三人将手锤于胸前,低起头,也语气激昂地回道:“兽人必将复兴。”
说完他们三个便退了出去,只留下肖马二人。
肖马感到,在这不怒自威的兽族酋长的面前,自己除了心生敬畏,简直无法多想任何事物。
好似不论想什么,都无法逃脱对方那锐利而凶狠的目光。
“人族侏儒。你们知道些什么,只要全部说光,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肖马喘息两口,心中想到的只有先度过一劫,保住性命再做计较,却没有想到什么人族尊严或者人族生存的问题。
毕竟,他作为人族一员,又何时被有尊严地对待过呢?
他抿抿干涩的嘴唇回道:“我们是底层士兵,知道得不多。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隐瞒。”
“多少人?”
“黑衣的静悼军已有数千,普通士兵只有更多,也仍在补充中。”
隆泰沉吟片刻,又道:“下一次侦查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情,但是想来不会太久。大群士兵失踪,还有一位随行牧师,城内部队定会引起重视,你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光墙不远,极其危险……”
隆泰看着肖马这一五一十悉数交代的模样,不禁轻蔑地笑笑,獠牙抬到了眼角之上。他不动声色,接着道:“那么,如何打开光墙?”
肖马本是一直低头回答着,并未注意到隆泰表情的微妙变化。但他听到这关键问题时,却不禁犹豫起来。
要是他们真的俘虏到一位能够开启光墙的牧师,打开了光墙,突破了人类的最终防线,那么人类……
正当肖马心中交战,犹豫不决之际,周宾突然大声发话。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竟是比肖马有底气得多。
“突破光墙的方式只有唯一一种,那便是使用武力强攻。”
隆泰皱眉:“那你们如何出来的?”
“从光墙的唯一大门。”周宾不假思索。
隆泰皱起眉头不再追问,似乎陷入了沉思。
肖马偏头往周宾看去。只见他一脸坦然模样,明知肖马正看着自己却并不予以回应。
肖马明白自己在这位朋友的心中,大概已经成了个真正的,毫无尊严的“人族懦夫”。
他转回头,咬牙闭眼,不禁惭愧后悔起来。
我到底是谁?人族,还是人族的叛徒,我珍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张张的少年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
冯深,K·K,李吟,孙一……他呼出口气,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那么,看在你们老实回答问题的份上,就暂时关押起来,让你们多活一晚……”
说到这,隆泰突然又狰狞地笑了起来,“不过,到了明天嘛……你们如果还没想到什么新鲜的消息,那么就等着被喂给巨熊吧。你们多想出几条消息,就能多活几天。没有意见吧?”
肖马双拳握紧,猛地抬头直视着隆泰。
后者被他这猛然爆发出的狠恶目光惊得心中一颤,但他好歹尊为兽人酋长,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肖马用尽全力大声道:“酋长大人。若我以一己之力战胜了你,你是否就能收回刚刚的话?”
这话的声音在帐篷之中不断回荡,也传到了帐篷外面,进入了还守在外头的,数十个兽人战士耳中。
兽人之中,以力量为尊。酋长之所以为酋长便是因为他在部落之中独一无二的强大体魄。
人族侏儒挑战兽人酋长?还以一对一,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如若不接受挑战,在兽人的传统中,便相当于自认失败,便成了个更夸张的笑话。
隆泰仰头大笑,缓缓鼓了会儿掌,然后收回笑容,双目冷冷地道:“人族侏儒,你好歹不算是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