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就算听见了背后的那声关门声，他仍旧没有回头。
其实他也不清楚，明明自己已经走出了好远，为什么还能听见那么清晰的关门声。他甚至在想，那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幻听，连带着，刚才见过的人，也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想。
在他烂泥一样的生活中，用以支撑下去的一场幻想。
他从包里摸出手机，上面已经有了二十多通的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心底一种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情绪升了起来，带来的浓浓的倦怠以及沉沦的气息。深吸了几口气，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将那些情绪重新压下去。
电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他接通了电话。
“你去哪了？”电话里是个女生的声音，像是蚀骨的毒蛇，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
江衍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抬脚。
“看到个朋友，聊了聊。”江衍的声音里带着点低沉的暗哑。尽管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他也觉得自己宛若被困在水中，挣脱不出，四面八方的空气压迫着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电话里面的人也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哑，像是许久没说话的人，声音都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对方似乎也在强撑着。
不过一个电话，两个人却像是大战了几百回合一样，筋疲力尽又不肯服输，明知道斗下去会是同归于尽，却又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快了。”
他就在公交站，面前的车子停了又走，他却没有选择停下来。上了天桥之后，他看见那栋白色的建筑似乎没有多远，但真正走过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他需要这段时间来让自己缓冲一下。
“好。”那头的人也没有催促他。
随后便是忙音。
江衍放下手机的时候，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刚才见到简弯弯之后的欣喜已经被磨灭殆尽，留给他的之后更深的疲倦。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那个人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循环中，谁也不曾先撒手，不知道是不是在考验对方的耐心。相爱相杀，说的或许就是他们。
不，又或者没有相爱，只有相杀，像敌人一样折磨着彼此，却又曾是最亲密的人。
多荒唐。
江衍笑了一声。
他费了四十五分钟，才走到医院的楼下，距离她做完治疗，也已经四十五分钟。医院里总是一股难闻的消毒水气息，他就是在这样的气息里拧着眉头找到坐在三楼拐角的乔乔的。
她的旁边，就是医院的心理治疗室，从两个月前，她每隔一个周就需要来一次。起初他们在邻市，光是坐车都是一笔开销。所以他费了点力，干脆搬到了这里，而孩子也被转到了距离近的幼儿园。
“回去吗？”江衍在乔乔身边坐下，顺手将自己的衣服搭在乔乔的身上。他脸上还是见到乔乔之后就有的冷淡严肃。
乔乔敏锐地嗅到了衣服上不属于他的气息。她抬眼看了江衍一眼，眼底是深深的疼痛。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动。
一看见她这个样子，江衍就没了办法。他只能陪着坐在原地，沉默着盯着墙壁的某块瓷砖。
“爸爸！”好一会儿之后，一个小男孩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江衍转过头，看见小小的江晨安正在朝他跑来。
那是他的孩子，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多舛的孩子。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证明他们的错。
江衍很快敛住自己眼底的沉痛，蹲下身将孩子抱进怀中。不管怎么样，错的是他们，不是孩子，他始终忍不下心。
“爸爸，妈妈好些了吗？”晨安在江衍的耳边小声地问，稚嫩的面孔因为小跑而微微泛红，连带着，他的喘气声也有些明显。
江衍伸手在他的后背轻抚着：“慢着点，下次好好走过来。”他想要装得严肃，却最终没能做到，他最终只是淡淡地笑着。
晨安乖巧地点头，又问：“妈妈怎么样了？”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父母之间是有某种矛盾的，尽管他不是很清楚这种矛盾是什么，也不是很懂这种矛盾的产生和后果。他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能力，让他的爸爸妈妈可以和好，或者，尽量给彼此一个拥抱。
他却不知道，在他的爸爸妈妈之间，有一道无论如何都跨不过的鸿沟。她的爸爸间接害死了他的妈妈，而他，利用她破坏了她的家，让她过往的幸福化成了灰飞。
而他们，差点相爱。
“妈妈没事。”江衍抱着晨安坐到椅子上，晨安就拉过乔乔的手，放在江衍的手背上。
有时候他哭笑不得，这么大的孩子，本来该什么都不懂，但偏偏，却什么都懂。晨安的每一份期望，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更清楚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固执地选择报仇，让她变得无人可依，她或许，也没有这么依赖他。
是他，在她怀孕的时候选择对她家下手，为的，就是替自己的妈妈报仇。也是在那一夕之间，他注定再也不是当初的江衍，而她，也因此产生了极其严重的躁郁问题。
这种病，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治好的，而看她现在的状况，能控制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他看着送晨安来的女生，道了一句谢。而女生看着乔乔，始终没有说话。要是简弯弯在的话，她一定会很惊讶。
魏晓雨。
人跟人之间的联系，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圈子太小，一转身就能遇到。谁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乔，你不该瞒着我。”魏晓雨和乔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后来分居两地，却一直保持着联系。跟江衍的一切，乔乔都从未透露半分，就连家里出事之后，也没有告诉她实情。
或许，乔乔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能善终。她那么骄傲的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如此。哪怕对方，是自己最好的闺蜜。
乔乔默默地笑了笑，只是抱了魏晓雨一下，就跟着江衍一起离开了。
魏晓雨看着她的背影，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她什么都不知道，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只是看着一家人离开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
没有多久，江衍一行人已经到了租住的小区，小区不大，有点老旧，但安全，屋子的装修也挺好，对孩子对乔乔，都是一个不错的家。
他烧了热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药，递给乔乔。乔乔不接，他便只能亲自喂她。
这已经是他们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一个不愿配合，一个沉默以对，那些曾经的甜蜜好像都已经成了破碎的梦境。
晨安听话地去了房间，只是小脑袋还贴在门上，想要听听两个人的情况。
好长一段时间，客厅里都没有动静，好像不曾有人存在一样。这样的安静让人有些心慌，但待在客厅里的两个人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一样，他们坐在两张沙发上，谁都没有先开口。
风从窗户吹进来，穿堂而过，吹得房间里都是凉气。
放在桌上的书被风吹得翻开，纸张哗啦啦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晚上。晨安看着闹钟上的时间，等到指针落到十一点五十九的时候，才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蛋糕，打开上面的包装，并点好了蜡烛。
他知道爸爸妈妈还在客厅。
……
江衍看了看周围的黑暗，他们没有开灯，两个人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沉默地坐着。在这种时候，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简弯弯的脸。
“吱呀”一声，晨安的房门打开了。
江衍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开灯。
然而下一秒，他顿住了。晨安小心翼翼地端着个蛋糕，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在回屋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周围的障碍物都清理干净了，所以他走得很顺利。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而这个蛋糕，是魏晓雨帮他买下的。
他说，我长大了会赚钱还你的。
“妈妈，生日快乐。”晨安说。
对了，今天是乔乔的生日。江衍默了默，他其实记得的，所以才会在乔乔治疗的时候离开，想四处逛逛，为她寻一个礼物。谁曾想，会先遇见简弯弯，久别重逢外加她结婚生子的消息胜过给她买礼物的热切感。
而后来的那么多个未接，和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最终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们之间，或许不是一个生日蛋糕能解决的。
“乔乔……”江衍张了张嘴，却被乔乔打断。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等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结束这样的状态。”乔乔的声音很平静，但越是平静，越证明她心底涌动的疯狂，谁都不敢保证，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江衍沉默了，错是他的，却无从弥补。
像是知道他的反应，乔乔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江衍，其实你什么都不懂。”她笑了笑。当初喜欢他什么都不懂，只单纯地做自己，而现在，他们都已经没有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