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何小九很快回过神来，开口时仍有些磕巴：“该、该怎么下去……黄泉眼居然、居然堵上了，这里的黑岩连星君也破坏不了的，怎么就……堵上了？你、你行吗？”
叶修双眸如血，审视了一遍地面上奇异的黑岩，比起寻常的石头更为厚重，甚至越看越沉，像是要压垮观察它们的人。
此时何小九口中的黄泉眼外围完全崩塌，封死了入口，不知道内部又是什么情况，如果完全崩塌了，那要下去还得费很多力气。
“应该会费点功夫，有人把门关了。”叶修做出结论。
何小九刚要开口询问，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抬手遮住眼睛，惊惧地从阴影中意识到有一道光从南方直射而来。
阳光？
这个想法还没有凝实，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完全被一道光芒所充斥，连抬起的手臂都不能阻隔这道光芒的照耀，何小九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她睁开眼，乱石堆积的黄泉眼又展露出它原来的样子，与何小九记忆中完全吻合，也让她呆若木鸡。
“现在你也要亲自动手了？”对于武神的主动，叶修不免小小地讽刺了一句。
“不能偷懒了。”武神的声音在南方投射来的明媚阳光下振振有声，随着光芒的照耀，无数在北地的行尸身上蒸腾起黑色的雾气，迷幻的魂魄和那些产生同样变化的阴煞一同沉入大地，唯有那些强大的尸魃惊叫中逃离，向着更远的北方逃去，“我已经等了太久，不能让你在最后时刻之前出意外。”
“天赐全都是会影响魂魄的吗？”叶修忽然问，他记得上次和天煞相对时，天煞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放心，那女孩没事，坏的多了，原来的好的就一起被冤枉了。”武神宽慰了一句。
“嗯。”叶修点了点头，心中的少许顾虑也一并消失。
“刚……刚才是谁？”何小九被这惊天动地的气势给震慑住，那一刻她自身的渺小被无限放大，心中只有深深的敬畏。
身为黄泉府的一员，她当然知道黄泉眼周边的黑石有着怎样的奇异特性，然而一天之内两次出现变化，让她更加担忧之后要面对的事物。
既然叶修跟刚才声音的主人很熟的样子，指不定等会儿见到的人他也很熟，哦，既然都到黄泉来了，也不可能不熟……不会是仇人吧？难道是那个月歌仙子？听说她在南边创立了逆星盟，搞得声势浩大的，还影响了黄泉府的补给，不知道她和叶修现在的关系如何，听叶修的讲述，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她……我想她会发疯的吧……我会不会被她杀掉……
何小九被自己所思所想吓得浑身发冷。
“武神啊。”叶修随口回答。
“哈？！”何小九呆滞了。
打量了几眼黄泉眼，发现除了外围的黑石很独特，向内窥探也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必须亲身进去打探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各种感觉指向了黄泉深处，叶修转过身，暂时无视了这些呼唤，仔细地打量着何小九，如今他心态平稳，哪怕何小九留长了头发进行遮掩，他也能看出曾经误认成“桃花”的脸实际上和自己现在的这张脸有很大的相似，一点小小的妆容点缀就能变作对方的样子。
所以，虽然和何小九有所牵扯，但是进入黄泉依然有极大的风险，他希望何小九能留在外面，而不是跟着自己。
心态开阔，如今的叶修感觉到自己内心居然是羡慕何小九的，早年有人救过她，教过她，保护她，而不是不断用恶劣的环境灌输偏执的理念，此世的明心教到底是融入了很多外界的人，有些地方要柔软可爱的多。
只能说她运气不错吧。
残留着震惊与惊恐的何小九疑惑地问：“又……又怎么了？”这一刻好像他们当初相见的时候，而何小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叶修为什么老是要这样盯着她。
叶修的脸上没有笑意，平静地坦白：“你师父受的伤是我造成了，准确地说，我当时杀了他。”
“也就是说……”何小九忽然哽住了，她捂住嘴，师父如果已经死过一次，那这次前往黄泉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
叶修刚从王胡宇那里听来黄泉的凶险，自然知道何酒徒此去黄泉必然没有想过回来。
记恨也是活下去的一种动力，但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修将事情经过给何小九说了一遍，也说出了当时的违和感，让她自行体会。
“这也是我的故事之一。”
何小九愣愣地听完此前发生在师父身上的一切，身体摇晃了两下，忽然悲从中来，她很想说自己并不想听这个，她看着重新打开的黄泉眼，心中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你是担心我寻死呢？还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她说话带刺，而现在激愤中的她也更为不理智了。
“当然是希望你能活下去，虽然这件事本身我也不是特别关心。而且，教人如何活下去这件事，我可能是最好的老师，也会是最差的老师，因为我只是熬着，心里一直是。”叶修淡淡地说，“这是某个人的答案。”
“那你自己的答案呢？”何小九很想讽刺面前这个束着短辫的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么多。
“我也一样，所以我只想问，何长老是否有给你留下什么，剩下的自然由你自己决定。”叶修对于她的敌意并不介意，而这样的话语显然也说出过很多次，重温般回顾了过去，让他也有些感慨。
何小九咬紧嘴唇，她想起了师父临行前的嘱托还有留下的信件，当时虽然感觉到些许不妙，可是看到一直有些郁郁的师父似乎放下了心结，虽然虚弱，精神却很好，所以还是被师父安抚了下来。
然而连日的不安以及之前突如其来的心悸，还有那封信中隐含暗示的话语，一切的一切组合起来，便是那最让人痛心的真相了。
如果要将因果归咎于叶修，她是万万不可能完成复仇的，实际上她也明白，师父是去求死，他肯定是在叶修身上获得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洒脱的神情。
说不定还要我感谢他。何小九气愤地想着。
在黄泉眼边上站了片刻，像是被对方所感知了一样，黄泉的吸引更深，但对叶修来说没什么影响，更多的是对另一种气息的感知变得强烈了起来。
他握了握拳，尽然有些紧张。
一直在观察叶修的何小九愣了一下，侧眼看着叶修，看着他神情安宁，脸上的笑容开阔，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唯独他的眼神是空的，并不迷茫，只是有什么泛了上来，只是并不长久，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化，成了最常见的平淡模样。
何小九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下纷乱的思绪，有些嘶哑地说道：“下面有谁？我还是要提醒你，黄泉里捞出来的人早就不是本人了，哪怕寄宿在灵傀之中，魂魄也会慢慢缺损变成阴煞。”
她的语气不是很肯定，毕竟有些常识作用在叶修身上的时候似乎并不怎么适用，然而从黄泉中捞人，还是过于超脱了。
想到这里，何小九心中一片黯然，对叶修又多了几分痛恨，这种感情无法在一时之间排解，但她本来就很擅长压抑和隐藏。
叶修没有回答，已经走进了黄泉眼的范围，就在踏出的第一步落下时，他的身影凝固了，平静的双眼泛起深深的迷茫。
“等一……”何小九想要提醒，最后一个词却被惊恐塞住，嘴巴也闭不上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凝住了她体内的血液。
铺撒在黄泉眼四周的浩荡金光中忽然充斥着与之相悖的阴森鬼气，似乎无穷无尽的魂魄从叶修体内蜂拥而出，黄泉的力量让它们清晰可见。
井喷的魂魄如同风暴一样在叶修身上展开，重见天日的它们厉声呼号着，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气流四散逃离。
一息……
二息……
三息……
十息……
等到何小九自己回过神来，从叶修身上迸发的魂魄依然源源不断，仿佛在那瘦削的背影里藏着的才是真正的黄泉。
何小九牙齿打颤——他到底杀过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