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骤响，两道剪影重叠到一起，叶修挥舞云袖，试图以自己熟悉的方式去试探，然而在与冬雷的鳞爪接触的那一刻，他的架势就变形了，变化来自于脚下，完全没有着力点，明明依旧是坚实的地面，却又像空了一样让他无处可依，错位的感观让他错失了先机。
而当他第二个念头是避开的时候，背后又被某种无形之物抵住让他无法后退，仓促之间，重拳擦过叶修的肋下，让他吃了个闷亏。
叶修冷哼一声，不过是与世间为敌罢了。
不染纤尘的玉足下无声无息地扩散开一层黑色的血幕，每当他受了冬雷一拳一爪，泥沼一样的血幕便如湖水中被扔入了石头，溅起黑色的血，他以这种方式与大地保持了距离，维持住自身的架势。
感受了片刻冬雷的拳力，赤冥鬼瞳于云袖之后射出一道红雷，直击冬雷心神，冬雷痛吼一声，双眼眯了起来，浑身的鳞片竖起如同一只刺猬，叶修想搭手在冬雷身上，却被短暂失明的冬雷挣了开去，让叶修抓到了空处。
可叶修的手臂也是无声息地折了一圈，如同一条软蛇绑住了猎物的手臂，随后的重压直接压碎了冬雷的鳞片，溅起些许鲜红的血。
叶修却皱起眉头，又快速分离开。
拧不碎。
叶修挥手之间已经可以压碎星辰，然而面对冬雷的一拳，却捞不到相同的战果。
叶修几般变化，最后发现还是要从正面击破，完全无法取巧，这也让他的很多手段被封锁。
叶修彻底感觉到了棘手，天人合一的冬雷完全是一体的，这不同于凌齐胜，是全无破绽的，自己的攻势都会被沉入大地，何况冬雷的每一击都有天为底，生受一拳，就是抵着大山在殴打，叶修是完全没有偏移的可能，他偏转劲力的本事是不小，可是朝着空气偏转那巨量的力道，他还做不到。
可见冬雷对天地之力的运用已经如臻化境。
这种对手，叶修还是第一次见。
但冬雷终究是人，不是天地，就算是天地，也会有自己的极限。
叶修已经施展出全力，试图逼出冬雷更强的攻势，以身犯险，去寻找可能的破绽。
冬雷沉默着，专注地应对着，他的感观已经跟不上叶修变幻无常的动作，但他跟着感觉走，每每总能拦截甚至是还击回去，天地之力就是他最好的铠甲，可以无视叶修操纵下飞舞的短刃，一心将最强的力道打入叶修的中门。
叶修凝若磐石的气血终于是在冲击下出现了松动，他红色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黑暗石室外那站在光照下的永远微笑的男人。
眨眼。
他看到了一个刚毅的汉子和他背后怯生生的小女孩。
眨眼。
他看到了剑光逐渐凋零的少女跌落时朝他望来的一眼。
眨眼，眨眼，眨眼。
于万千重影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不……那不是自己，却那么像自己。
他是谁？
冬雷。
对，那是他，那是他的名字。
那也是他眼前这个狼孩的名字。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局势并没有发生变化，冬雷眼中依旧只有专注，为了心中的决意拼尽全力的专注，他的心中没有迷茫，更没有牵挂，心无旁骛，自然无比强大。
“呵，你比我还要无情呢。”叶修看着他，心中有无限感慨，“却比我幸运。”
叶修挥出一拳，浑身的气息骤然变化，冬雷试图以天地之力抗击，仿佛自己就是大地，但叶修的重击粉碎了前方百丈的土地，那崩碎的岩土直接成了齑粉，沙化，沉落，便如从未有过一样。
冬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所震撼，第一次做出了规避，逃到了空中，可叶修已经踏着八步无踪赶了上来。
“走狗！”叶修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随后就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和狂怒的拳影，“都是骗子，骗子！骗子！！”
原本占上风的冬雷瞬息之间就被忽然癫狂的叶修压制到劣势，天地之力也护不住他，不断有震荡扩散开，也有不少传入了冬雷体内，转眼就爆开了无数伤口，让他遍体鳞伤。
相比于冬雷受到的伤势，反倒是脚下的山不断受到无形的冲击，一处一处都轰然之间炸裂开，在叶修的狂攻下逐渐断裂崩塌，又不断蔓延，白龙剑和墓碑无处依托，在山石崩落的时候被卷走了，叶修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他已经舍弃了人身，化作了血影。
十道血线绽放开来，无序又自然地舒展，在半空中开出一朵美丽的曼珠沙华，于刹那间绽放的惊艳，洞穿了冬雷的身躯。
冬雷怒吼着，抗拒着鲜血中涌动的奇异力量，伸长脖子咬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血线，黑色的花朵骤然收紧，似是要直接吞噬掉这头狂暴的野兽。
“咦？”然而这是令叶修也诧异的事情，他的靠近并非自身的意志，而是冬雷在吞噬他的黑血。
只是试图以这种邪门歪道来对付叶修向来是愚蠢的，叶修想要引动被冬雷吞下的黑血，同样让他惊讶的是，向来如臂使指的黑血在沉入冬雷的身体之后全无音信。
熟悉的力量变得有些陌生，但叶修的本能并没有停滞，穿插在冬雷体内的血线猛然发力，誓要直接切碎他的身躯。
可是叶修全身一震，力量在冬雷的吸食下迅速流失，招式没有达成应有的效果，所有的血线反而是委顿下来，还原成黑色的长发垂在冬雷宽阔的背上。
叶修的身躯竟然被生生逆转了回来。
“吸星法体？”叶修从未想过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能限制到自己的人，用的还是自己所熟悉的方式。
冬雷的吸星法体连魂魄都能撼动，否则以叶修的本能，还无法阻止他撕裂冬雷的身躯，现在，他那双眼中的黑色都在褪去，露出后面纯净的白色来。
“哈……哈哈，我说你怎么只用拳脚，原来是引我上钩。”叶修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久违的虚弱也带来了久违的恐慌感，他享受了片刻这种在自己弱小的时候才能体会的感觉，“你果然像我啊。”
他往前靠了靠，让自己挂在冬雷的肩膀上，随后张开了小嘴，整齐的牙齿轻柔地撕开了外层的鳞甲，碎鳞划破了他苍白的唇，也接触到冬雷灼热的鲜血，这股鲜血顿时又灌注到他的双目之中，空空荡荡的皮囊立刻充盈起来。
两人的胃口都很大，但这场争斗已经向着另一个方向转变，再没有什么宗师风范，只剩下两头野兽在互相吸取对方的性命。
连殇春华都开始变得繁茂起来，脱离了压制，有了新鲜的气血注入，又在两道躯体中流转，给了它很大的生长空间，它疯狂生长着，只是，这终究只是一种徒劳，繁茂只是因为即将迎来毁灭，漩涡中的两人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对方身上，殇春华才有机会抢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死亡的威胁之下，它不断汲取着两人的鲜血，不断壮大，却渐渐被红黑色取代。
红黑的枝叶鼓动着，却无法脱离两人的躯体，它的力量在到达巅峰之后已经开始下滑，它又挣扎了片刻，也始终逃离不了肉体的牢笼。
索性，在凋零之前……
殇春华猛然收紧，凝成了一片奇异的花影图，鲜活的气息定格的那一刻，它爆裂开，顿时突破了两人的皮肤，黑色和红色混杂的血液飞射出去，伴随着殇春华的气息一同湮灭在寂静的空气之中。
叶修的眼神冷漠，心里想着冬雷还能坚持多久。
玄血魔功与五毒意的存在，让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濒危的状态，何况半身都还是黑血，根本不在乎体内血液潮汐般的剧变。
冬雷却不一样，现在的他只是吊住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时间去适应这个随时随地浑身上下都被血液侵蚀的状态，也无法适应鲜血在体内快速补充又快速流失的恶心，这对五内脏腑都是巨大的冲击。
天地之力和他的决心在支撑着他的身心，但身体才是根本，坚强的意志也要有强韧的躯体作为根基，而这种较量，冬雷有着先天的劣势。
赶紧去死吧，我还饿着呢。叶修淡淡地想着，内心杀意纵横。
好久没有这样拼过命了，但现在他甚至感觉到一点无趣。
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天黑了，是啊，红色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天上却看不到星辰。
嗡鸣声被涌动的声音替代，还有巨大的鼓动声在耳边强烈地震动着。
冬雷就要死了，一点也不剩，或许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忘掉这个和自己有那么些相似的人。
“叶修！”
叶修忽然听见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但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反应。
“叶修！”
叶修身体一震，发觉自己又是站在很深很深的黑暗之中，熟悉的地方，相似的呼唤，如果他不快点行动的话，他会后悔的。
“叶修！”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嘶哑破裂，更像是婴儿刚学了说话模仿的发音，异常的难听。
他不知道是谁在呼唤他，只是追寻以往的经验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行走，虽然那里也是一团漆黑，他也知道那里可以出去，浓郁的黑暗没有阻止他，或许是已经迟了，或许是自己已经强大到不再有桎梏。
只是在前行的时候，他依然在迟疑。
“叶修！”声音依旧在传来，只是听在耳中又有些模糊。
叶修？
叶修？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不过为什么喊他的名字？
叶修不在这。
叶修猛然惊醒，看着脸色煞白的冬雷倒在自己的肩上，狼孩身体的温度正在自己喉间变得越发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