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别烦我。”
——我？
些微的眩晕冷却了宣静伊澎湃的心潮，胡乱地抹去泪水之后终于发现一个尴尬的处境——她的衣服没了。
叶修过崖时抓起的大石恰巧是她放衣服的地方，一样被卷走了，好在叶修现在看起来年纪较小，还闭着眼睛泡在水里，倒也不至于太难堪。
也正好在这个时候，侍女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小姐，泡太久对身体不好！快点上来吧！”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青石板而来。
宣静伊看了叶修一眼，有些紧张地朝下面喊道：“平芸，你先取套厚衣服过来！我感觉……有点冷！”
“咦？”侍女明显一愣，泡在温泉里也会冷吗？稍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应下，急急忙忙地往回走，“是！您等一下！”
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宣静伊略微松了一口气，正想问叶修该怎么办，耳边忽然响起一连串细微摩擦声让她一个激灵，明明声音很小，却异常清晰地透射在耳边，那种声音她很熟悉，像是……蛇在靠近。
正巧回头的她看到对面闭目调息的叶修不见了，而原本空无一人的青石路上毫无征兆地多了三个人。
宣静伊快速地握紧手里的一件东西，却发现局势并不是往常那样。
“叮！”
刀尖磕到青石路面，颓然地弹了两下。
短刀的主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停痉挛，两眼已经翻了上去。
小环放开猎物，施施然游回叶修身边。
另一名袭击者被点了穴，无力地被叶修扼住脖子，跪在他面前，垂现出的指间露出触目的红色，带着点令人迷醉的熏香味道，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两名从未吸取过星力——既不是星武者，也不是武者的纯粹杀手，非常适合刺杀那些轻视普通人的星武者。
一场突然而似乎并不出意料的袭击，虽然袭击者对于这次的袭击被如此干脆利落地化解感到难以置信，身为目标的宣静伊却显得十分镇静，只是微微流露出难过不忍的神色。
那并不是她的侍女，虽然穿着打扮一样，连声音语气都模仿的一样，但是掉落的伪装已经揭示了另外的一张脸和另外的一个身份，衣物的原主人恐怕已遭遇不测。
“我能吃了她们吗？”叶修问。
“什……什么？”宣静伊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说我饿了。”叶修说完，右手微微用力，夜色蔓延到手臂上，低垂的眼帘流过腥红的光。
被叶修扼住喉咙的侍女发出濒死的浑浊声音，气息却无法冲过自己的咽喉，反而将她的双眼鼓出充血，狰狞凄惨如厉鬼。死亡的恐惧重压下，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短暂地冲开了束缚，试图攻击叶修的手臂寻求生路，只要沾上一点点，就能让他失去抵抗，然而侍女绝望地崩裂了指甲，随后三两下就被小环绑死了双手，扭了回去，骨骼被暴力扭转的声音让宣静伊心惊肉跳。
黑蛇的身躯似乎变得更长，在不断的游移中，将整整一个人卷进了自己的蛇阵中。暴突的双眼陷了下去，在黑蛇的游移中，被缠绕的，能看得见的挣扎也越来越小，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叶修手一拂，像是变戏法般扬起一蓬白灰，一套干净的袄裙被展开来。
宣静伊心头剧震，不敢相信以为是荒谬之言的话就这么震撼却又似乎很随意地展现在面前，随后她又目睹叶修冷酷地“吃掉”被小环的毒素麻痹的另一名侍女。
吞噬干净血肉，叶修体内的混乱基本上平息下来，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无主的衣物扔到宣静伊身边，自己抖落身上的水珠，顺手扯掉破烂湿透的皮衣，罩上另外一件夺来的外衣。
“衣服有了。”叶修平淡地说了一声，背过身守在道口。
“是的。”宣静伊在被衣物触及肌肤的时候瑟缩了一下，而后勉力克服恐惧和恶心，用里衣擦干身体，只罩上外面的袄裙。
几个呼吸前，这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难怪他的脸上会有这么可怕的伤。宣静伊心想。
“我是明心教的，治你病的就是这种手段。”叶修等她把鞋子穿上后抛下了这段话，自顾自地沿着青石板路往缓坡下的山庄走去，小环依旧赖在他的左手边，朝宣静伊吐了吐信子。
宣静伊并不意外叶修的坦白，转瞬之间吞噬活人还有那霸道的黑血，如果是魔教的手段的确很容易让人接受这样的现象，只是这样的答案也让她有些动摇——不论武祖的名声多么响亮，明心教魔教的名头还是会让人下意识地避而远之，何况游蛇门从来都是排挤武者的城市，耳濡目染之下，得到真相的那一刻免不了抗拒。
这点点心绪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路了。
更何况小环对叶修无条件的亲昵，这给了她很大的鼓舞，星卫不会害自己的主人也是一个众所周知让人习以为常的常识，就像常人对魔教作风敬而远之一样。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她鼓起勇气跟上，声音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磕绊：“您是说我应该承受她们的生命活下去吗？”
叶修回头看了她一眼，却默然不答，只是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宣静伊就不在看她：“她们身上的。”
宣静伊接过，是两枚小巧的黑色蛇鳞，夜色中反射着一点光，勾勒出一个蜿蜒的蛇影，光看第一眼宣静伊就辨认了出来，有些艰涩地说道：“这是……游蛇令的子令……”
叶修却显得对结果没有什么兴趣，闷头前进。
星座之令，叶修倒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听说持有者可以获得星座的庇护，心念一动就可以召唤星灵，在星域内更是会自行判断持有者的处境是否危险而行动，可谓星武者各大宗门最大的倚仗，这也是星武者之所以地位稳固的原因之一。哪怕是暂时分化的子令也可以在星座的覆盖范围内隐藏气息，藏匿己身，或者……像之前那样骗过星座的保护对主令的持有者展开袭击。
最重要的是，主令只有被星座认可的血脉才能驱使，而黑色的子令正是宣家夜雨蛇的标志，也就是说，策划这次刺杀的人跟宣静伊族内的人脱不了干系。
况且两枚子令是临时分化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宣静伊干脆用自己的游蛇令将其吸收，只是线索也一同断了，两名杀手更是被任性地抹去了一切，根本无从查起。
宣家有三枚游蛇令，宣静伊有一枚，宣家家主也就是宣静伊的父亲有一枚，最后一枚在一位远房叔父手里，最近也是因为游蛇门的一件大事即将赶回来，没想到……
没走出几步，叶修冷不丁开口问道：“游蛇令为何没对我起效？之前你应该主动使用过吧？”
宣静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小环体贴地托住她的身体，帮她保持平衡。
宣静伊握着游蛇令的手有些出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摊开手展示出一颗棱角分明的扁平石块，老实回答：“我也不清楚原因，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特例吗？叶修沉思，脑海中浮现起几天前照面的光蛇和那双忽然有神的双眼，再看宣静伊的星卫——小环的亲昵反应，估摸着这一切跟叶罗脱不了干系。
比起子令，完整的游蛇令显得灵性十足，流转的光华凝聚的蛇影仿佛在游动，之前握在宣静伊手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泄露半点气息，现在在主人的意志作用下才展现出真实的姿态，难怪她从那块调节水温的石块上取下来之前都没注意到。
宣静伊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的这点小动作不知道会不会触及叶修的某些禁忌，想到之前无声无息的吃人光景，脚就有些发软。
然后她就看见叶修伸出手，似乎是在理所当然的讨要，宣静伊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不过好在也有些心理准备，心一横便把游蛇令递了过去。
叶修反倒是撇嘴露出无奈的表情：“另一只手。”
“咦？”宣静伊一怔，依言伸出了另一只手。
然后她的手被握住了，那只手比她的手要小，带着温泉的余温，握着十分舒适，还能摸到浅浅的茧子，只是被茧子滑过掌心的时候，宣静伊像是触电般一个激灵。
叶修以为她还心存畏惧，并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走吧。”
“啊。”宣静伊没反应过来，被带了一步又一次差点跌倒，叶修迅速退回上一阶扶住她。
“小心点。”叶修让宣静伊半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等她恢复力气，“血吸多了，你又泡了那么久，不贫血才怪了。”
宣静伊确实有些发晕，视线也有点模糊，看着叶修近在眼前的小小背影，一种不可言状的安心感油然而生，有些被封藏的东西正在破开心灵的枷锁苏醒过来。
叶修回头见宣静伊神色有些奇怪，再看她的腿还在无意识地发抖，便说：“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吧？”
这句话有如一阵清风吹过，扫去了蒙在宣静伊内心回忆上最后的尘埃，她失神地轻轻呼唤:“哥哥……”
“咦？”叶修意外地挑眉，抬起头，看到的是再次盈满泪水的少女的眼，心中不自觉地抽紧。
“不，没、没事。”宣静伊恍惚了一阵，在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记忆里的那个人之后急忙低下头，有些慌乱地掩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却握紧了叶修的手。
“先别想太多。”叶修也不过问，牵着宣静伊朝山庄侧门走去，“进屋再谈，外面太冷容易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