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饼菩萨误救邪魔
中秋已过,虽艳阳高照,但微风和煦,阳光也并不灼人。
枯南城北,涅远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一个身穿黑衫的女子摇摇晃晃艰难前行。
嘴唇已经发白,右手捂着那胸口的刀伤,现在并没有丝毫要愈合的意思。羁林眼前所见皆是重影,体力愈加不能支撑。她慢慢移动着,努力避开那些蚂蚁的巢穴和迁徒的蜗牛。几米后,羁林倒在地上。
一股陌生的香味将羁林包围,睁开双眼,自己已置身在一间破旧的屋内。这屋子虽然破旧,但十分整洁。地砖不平,但也算光洁。自己所在的榻上,那条褪色的紫色帷幔垂下来,吊在塌边。床榻右面是一妆台,只一个铜镜和一方盒子,想必是用来装胭脂水粉。左面是一张发红的老松木桌,其上摆着一个土红色的瘦颈梅瓶,墙上挂着一幅旧画,画的是八仙过海。
羁林起身想要下床,伤口隐隐疼痛,她伸手去捂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浅色的中衣。这衣裳不大合身,想来原本的主人应该比她矮上一头。幸而自己比较瘦,这才勉强穿的上。不过也由此可知,给她换衣服的应该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便好。”羁林心下想着。
那榻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一件淡紫色的深衣,像是有人特意备在那里。羁林起来套了外衫,同样,也是小了几寸。这时,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
这姑娘用带子束着手腕,干净利落。一头黑发梳着双平髻,肤色有些暗,但五官极美。右面的唇峰上有一极小的黑痣,小到不仔细根本看不见,看见了却更觉整张脸有一种别样的清美。浅棕色的瞳孔干净无暇,通身气派皆完美诠释了“少女”二字。腰间用红线穿挂着一个铜牌,想来应该是用来充当禁步。
姑娘手里端着五个油酥饼和一碗白粥,见羁林站在那里,道:“姐姐起来了?我以为你还未醒,想给你放屋里备着。便没有叩门,失礼了。”
羁林见进来的是个凡人,忙转头看了看妆台上的铜镜,心道:“糟了,已经没有机会将自己的那个尖牙施个幻术隐藏起来。”不过要说,这姑娘将她救下的时候便看到了,现在隐藏未免太迟。
这姑娘见状,像是明白她的顾虑,莞尔道:“姐姐生来便如此吧?不用担心,我并未觉得奇怪。先来吃些东西吧,你伤的可不轻,需要补充体力。”说着将那粥和饼放在桌上,将木勺递给羁林。
看着这姑娘灵动的目光,羁林有些恍惚。迟疑了一下接过木勺,微笑道:“多谢姑娘,不知芳名是何?”
“罗池渊,过了霜降便十七岁了。”罗池渊回到,一脸天真无邪。
羁林行了个礼道:“在下是个野道人,号羁林,多谢罗姑娘相救。”
在扶风国,“野道人”就是不投仙门,自行修道的一群人。他们可能会些法术,常人与之搏斗通常不会占上风。他们也热衷于行侠仗义,为弱者出头,只是战斗能力不能跟正统的仙门世家相比。
罗池渊道:“原来姐姐是修道之人,怪不得会受这么重的伤。想必是为民除害时与坏人搏斗来的吧?”
羁林心中暗笑:“凡人多是愚昧,意志薄弱还容易轻信他人。我可没兴趣行什么侠仗什么义管你们的闲事,我倒是希望你们全部消失。”但说出来的却是:“对,就是这么伤的。我常常帮助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应该做的。”说着不由自主邪魅的笑了笑。
“姐姐长得真美,笑起来更好看。”罗池渊一脸明媚的说。
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评价过羁林了,除了因为她不在凡人面前露出真身,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去找凡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他们魔化,杀死,推向深渊。如此想想,好像确实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聊天的必要。因此,眼前这个姑娘又让羁林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罗池渊又道:“姐姐怎么不吃?等会要凉了。”说着便牵起羁林的手扶她坐在桌前。
距离一近,那油酥饼的香味便更清晰。羁林终于知道方才醒来时闻到的香味原来是这油酥饼散出来的。羁林即然修法,自然也是不需要像凡人一样吃食物为生。不过饭都做好端在面前,主人方才还夸了自己的容貌,不吃好像不给面子。于是,羁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只想赶紧结束这一任务。
罗池渊见状,喜上眉梢,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羁林大快朵颐。似乎对于所有的厨子来说,最开心的便是看着自己做的食物被吃的一干二净。
不肖多时,餐盘便被一扫而光。罗池渊轻笑道:“姐姐还吃吗?”
羁林道:“不了不了,真好吃,多谢姑娘了。”这到不是客套,罗池渊做别的到也没什么,只是这油酥饼一绝,也以此为生,换些银子。
“姐姐不必跟我这么客气,就叫我名字便好。嗯,时间不早啦,我要下山去卖油酥饼了。姐姐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山上,而且这里只有我这户,不会有人来打扰。”罗池渊道。
“山上?”羁林还未出门,也不知罗池渊竟住在山上。自己昨日已昏死过去,这个身子单薄的小姑娘是怎么将自己运上来的?
“对啊,就是山上。我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是。除了这个刻了生辰八字的铜牌,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小时候在山下做乞丐,常常被人打骂。六岁那年上了这座山,有野果子吃,便再也没有去那城中要过饭。这房子是我从一个茅草屋拆了又盖,盖了又拆,到13岁才盖好的。”罗池渊讲这些事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但她语言轻快,像是在叙述一件有趣的传闻。
羁林心下也觉正中下怀,如今自己身负重伤。以往都是想办法藏身在一些心底纯良的凡人家中恢复。因为善念强烈的时候,会掩盖她通身的怨灵,如此各界道友便无法轻易查找到她。
但羁林一旦伤养好便会对这些人家中有怨气之人下手,丝毫不会念什么“救命之恩”。并且她还很失望,心想:“怎么每一家都总有怨气,我想放过你们,都不给机会,凡人果然都是一样。”现在这个罗池渊主动送上门来,歪打正着倒是免去了她拖着伤体自己去寻的麻烦。这一次本就伤重,比这一千年来任何一次都重,这样在城中乱跑可能真的会被枫枝他们抓走。于是便顺水推舟:
“如此便多谢罗姑……额,池渊了。待我伤好,必定报答。”
罗池渊笑道:“姐姐,你不必多虑。我常年一人在此,虽然也很好,就是有些孤单。你这些日子留下来陪我说话便是最好的报答了。好了,我真的得快走了。”说完便风风火火的下山去了。
羁林盘坐榻上,解开中衣查看伤口。只见有一块白帕子,渗着些绿色的水,飘着一股草药的味道,用布子轻轻绑着。这凡人的草药对她的身体虽然没什么坏处,可也没什么好处,不会有丝毫的作用。
羁林运行玄法修复伤口。此次大战,已将她的玄法九级废至三级。所以羁林除了修复真身,还需要采集怨气再筑修为。各界道友修玄法原本只需要如同仙法一样,精研心法,循序渐进的修炼便可。但羁林太急于要毁灭凡间,一千多年前,在一个“神秘人”那里得来秘术。当即便用此法修炼,虽然这秘术凶险且伤天害理,但这正是她想要的。而且向他人“掠夺”便可提升修为,真的比老老实实的修炼要快的多。
不多时,真身已修复小半,完全修复需得三日。羁林故意将那皮外的伤口留下不治,只将内在调息。因为她若伤好,恐没有理由再在罗池渊此处住下去。还是要谋划好时间,待修为恢复一些再离开这里。
已过半日,阳光渐浓,由纸窗渗进屋中,温和的飘向羁林。远远的听着有些响动,羁林起身,站在门口一看:
罗池渊挑着两筐干柴,走一段歇一段。额上有些汗珠,直至院中,将那两筐柴卸在劈柴的木墩旁边。起身转头,正看见靠在门口的羁林,宛然笑道:“姐姐怎么站在那里?”说着便随手拿了块抹布擦擦手,又从筐里拿出一个包袱,边拍土边跑过来。
“姐姐,我身量比你小些,我的衣裳你穿了不合身。所以又给你买了一套,你大概喜欢穿黑色吧?可城中卖的太贵,我的铜板不够。你先凑合穿,等你自己的那身衣裳干了,我给你补一补,就能穿了。”
羁林再看看院子,果然见东角那里支着的竹竿,晾晒着自己的衣裳。
羁林接过包袱,正想说点什么。可罗池渊将她推着,按在榻上坐下:“姐姐,伤的那么重就不要老是乱跑了,好好躺着吧。伤口那么深,从这头到那头,都刺穿了。我昨日见了都吓死了,要不是你呼吸平稳,看起来一定能救活,我都不敢下手给你换衣服。”
羁林:“你是如何将我带上山的?”
罗池渊挠挠头:“背上来的啊。姐姐你长得高,可没多重。”
虽然羁林并不重,但山也不低,且都是陡坡,崎岖蜿蜒。不管罗池渊表现的再轻松,她都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也许这个瘦小的姑娘是天生神力吧。
羁林又问:“池渊,你说你是孤儿,那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罗池渊:“我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是现哥哥替我取的。我十岁遇到他的,他叫罗现。看了我的生辰,说我命中缺水,于是取了池渊。他可是个最好的人了,我是女子,不方便去城中卖饼。他每日都出城来接我的饼,再拿去城里卖,然后再把换来的铜板给我。”
羁林:“你可以知道他为什么帮你?”
罗池渊看着羁林微笑道:“他比我大十岁呢,当我是妹妹一样照顾。而且,他家本是卖汤粉的,说是配上我做的油酥饼,卖的会更好呢。其实,我觉得可能也没什么原因,就像姐姐你,你们为民除害从的是心,不忍看着需要帮助的人孤立无援,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对不对?”
羁林也不知该笑她傻,还是天真,微笑着,也不作答。
罗池渊忽道:“对了对了,姐姐该换药了。我急着回来,也是为这个事情,你等着啊。”说吧便风风火火的向外跑去,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姐姐,要不要我帮你换衣裳?”
羁林:“我自己来就好。”
羁林打开那包袱,愣了一下。本以为罗池渊买不了黑衣裳,怎么说也会买个颜色深点的,可没想到她竟买了一套白衣裳回来!这个颜色不是不好,只是与自己这邪魔的身份好像不大符合。不过毕竟人在屋檐下,穿身衣裳算什么。大不了伤好以后就灭了这傻丫头,这样想着,羁林捏了个决将它换上。
果然,虽然颜色不大喜欢,但身体可舒服多了。
“砰砰砰”
罗池渊叩门问道:“姐姐,可是在换衣服?”
门一开,罗池渊便觉眼前一亮。此时的羁林面容冷艳,唇上那颗洁白的尖牙,与一身白衣一起看来,不觉突兀,反而显得有些可爱。人也变得冰清玉洁,宛如谪仙下凡。
罗池渊赞叹道:“姐姐绝对不是野道人!”
羁林以为罗池渊看出了端倪,紧张了一下:“什么?”
罗池渊:“姐姐定是个,真正的仙女,哈哈。”
羁林这才笑道:“我从未穿过白色,真的好看吗?”
罗池渊:“好看,太好看了。我觉得姐姐不止穿黑的好看,紫的,白的,所有的都一定是美艳绝伦。以后如果这几天我能额外赚到二十个铜板,我一定要让卖画的南门哥哥给姐姐画张像。”
羁林问道:“为何要给我画像?”
罗池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因为,姐姐你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从前我救过的不论是小孩子,大人,还是鸽子,黄鼠狼什么的,后来都走了。他们说,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陪我留在这里。姐姐太好看了,我怕我以后会想你。所以留张画,好嘛?”
一字一句听着,羁林心里有些毛毛的,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于是道:“好。”
罗池渊:“先不说这个,先换药要紧。对了,姐姐换衣服真快,这……我就去了一下隔壁的屋子,你就换好了?”边说着又拉了羁林按在榻上,伸手就要去解羁林的衣裳。
羁林睡着,自然任人摆布,但现下意识清晰,便十分抵触。不用多说,因为羁林十分讨厌凡人。于是便自然的躲开,冷冷的道:“不必了,谢谢。”
罗池渊收住笑容,一脸歉意:“对不起姐姐,我也忘了问姐姐是不是不太喜欢和旁人亲近。药放在这里了,你自己换啊。”罗池渊退出房去,将门带上。
羁林将那草药换上,不自觉的想到罗池渊方才的表情,竟勾起嘴角。
半晌,门外又响起叩门声。
“砰砰砰。姐姐,该吃饭了,我可以进去吗?”
羁林打开门,只见罗池渊手里又端着一个餐盘。这次比上次那个大些,盘里装了七个饼。一盘土豆丝,和两碗不知什么汤。也不等羁林开口,罗池渊径直的走进来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罗池渊坐下道:“姐姐站在那做什么?赶快吃吧。”
羁林虽然不需要吃饭,但有些事真的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闻到那油酥饼的味道,羁林忍不住还是坐在了桌前。
羁林见罗池渊只吃了两个饼,便不再吃,只是喝汤,偶尔吃点土地。便问道:“为何不吃饼了?”
罗池渊道:“因为,我吃饱了。还有汤呢,再吃就该喝不下了。”
是了,大概是这一千年里羁林都没有吃过凡间的食物。对凡人的饭量一无所知,前面那一顿竟一个人吃了五个饼,一碗粥。其实羁林吃多少饼都是可以的,因为那些东西本就不会对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只要抽空以灵力消化一下,便如同一口呼吸,排出体内。但是这样一对比,羁林担心这罗池渊会不会因为自己太能吃,把自己赶出去。
罗池渊似乎总能看懂羁林心中所想,微笑道:“姐姐能吃五个饼,也很正常。这种饭量的,我可见过不少呢。别担心,你吃你的,我这里,有的是油酥饼。”
听罗池渊如此说,羁林喜笑颜开。心道:“我是来养伤的,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而且还蹭这么多。但是误会已经形成,懒得去解释。这个凡人倒也不是很讨厌,一码归一码,帮她做些事情抵了这些饭才好。”
羁林想了想道:“池渊,你不是要留我的画像吗?再过两日我身子好些,咱们就去。”
罗池渊高兴的一拍手:“好啊,姐姐真答应了。”然后又收住笑容,语气有些沮丧道:“不行哎姐姐,两日时间,我可赚不够二十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