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轻车熟路牵引着未央来到了所谓的天之涯崖顶,未央早已累的站不起身子,毫无形象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子墨踱步到一边,面对天际负手而立,衣带翻飞衬托他更加缥缈,羽白发带也随之飘舞。
未央望着恬静的子墨,这才发现他的着装与别人总是不大一样,有点类似汉服打扮又有点不像,汉服后摆像女子拖地逶迤长裙,若不知他是男子,光这身打扮第一眼肯定误认为是女子,如墨的长发比女子的还要柔顺,静静贴在衣襟后面,腰际云纹织锦丝带始终垂挂着一枚香袋,看手工制作非凡定是上品,但却是普通至极的料子,而且香袋似乎也有些岁月年头,边角都有些摩擦起毛,颜色也有些陈旧泛黄,未央想定是主人经常触摸才会如此,细看之下未央才发现今日的他神情似乎比往日更为浓重,总感觉周身芸绕着一股忧伤。
好不容易移开了眼球,未央这才朝四周看去,突然间被四周的景色为之一怔,原来天之涯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天上漂浮的云朵,子墨所站的方向正好所处一处断崖,横切崖面像是被人从中间用刀切过一般,断面齐整,远远望去将草原所以景色都纳入眼底,崖上向下望去竟然望不到底部,全是云雾飘渺,再随着刚才来时的道路望去,入眼的则是重峦叠嶂高低不平的丘陵山坡,若不是子墨一路牵着她走来,她甚至还要迷失在这丘陵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未央真的有些感叹大自然的美好。
“我娘的坟墓呢?”未央问出了心中所想,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崖顶除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大树便只有未央与子墨两人,周围一圈连凸起物都没,更别说坟墓之类的土丘。
许久,子墨才缓缓回首,指尖锁定大树,“这就是当年你母亲所葬之地!”
“它?”未央连忙走到树边,围着树转了一圈道,“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葬在这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下面是吗?”
未央说完用手比了比,再次用否定的眼神询问子墨,看这棵树的年龄最少也有几百年了吧,这么雄伟,十多年前母亲若是葬在这,那树最多也只有大腿粗细,哪有这棵树长的这么粗壮。
子墨像是知未央心中所想,脸色柔和望着大树,“这颗树名为忘尘,传说它此生只长在奈何桥边,从它底下经过的灵魂此生都会安详宁静踏上奈何桥,忘却俗世中一切因果,堕入下一个轮回。忘尘五年结一次果,结果不开花,落叶而结果。”
未央静静地望着名为忘尘躯干,喃喃道,“那你的意思娘亲的灵魂已经安详转世了吗?”
子墨眸子微垂,“那日也像今日一般,你母亲无路可逃被侍卫紧逼到这里,转身投崖而下,临走之际面带微笑,我想她走的时候应该没有一丝痛苦!”
未央将视线转到子墨身上有些不解,“不是说我娘亲是被瑾皇处斩而死的吗?怎么会是跳崖而亡?”
子墨顿了顿继续道,“那是瑾皇欲盖弥彰的说法,其实你母亲那日的确就是从这跳下去的!”
未央不再言语,从包裹中拿出祭祀的东西,规矩摆放在忘尘树前,举着香烛神色虔诚对着忘尘树道,“忘尘树大仙,我是一介平凡女子未央,也是穆湘云的女儿,听说我娘亲穆湘云曾经从这里经过,若是你在天有灵替我转世的娘亲说声,谢谢她给予我生命,虽说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但是却给了我十几年来的风平浪静,快乐宁静的童年,所以我不怪她。还有希望娘亲与李爹爹来世能在一起,娘亲,李爹爹真的是个好男人,你这辈子错过了他你也很后悔吧?不然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跳崖呢?希望娘亲下辈子健康幸福,也祝福李爹爹早日遇见我娘亲,娘未央不孝,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未央的声音在微风中断断续续的传来,略微有些哽咽,子墨背过身去,眺望着云雾崖底,眸光涟漪。
过了许久,未央这才浅浅一笑,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来之前说好不哭可是还是没忍住,或许是感觉到悲伤的气氛,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有股沉闷,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从包裹中拿出自己绣好的荷包,未央点燃任由烟火芸绕,看着锦绣燃成灰烬,直到许久未央才猛地抬头朝子墨挂在衣襟下摆的香袋看去,那绣工手法未央绝对不会看错,全傲天大陆只有一人会绣,那就是她。
独特的绣花走向,别具一格的花型图案,正反两面皆有图案,两针游弋穿插绣面丝线缠绕,全傲天除了她别人根本无法做到,为了练好手术时的精细,为了准确无误在手术台上不出现差错,她苦练绣活,主刀医生不在,她也能独当一面,如今再仔细看去,那手艺真是出自她之手没错。
未央抬起头朝子墨看去,子墨也转过头迎上未央疑惑探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怎么了?为何那般看我?”
未央低下头抛却心中想法,顿了顿道,“你身上挂着的香袋很是别具一格,不知出自哪里?”
子墨一怔,低下头指尖摘下香袋,柔柔道,“是多年前我一个故人送的!”
“故人?她多大叫什么名字?可否给我看下?”未央继续问,
子墨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香袋放入未央之手,缓缓道知,“我小时候跟着家父游历,途径她家时她送于我的,一直带到至今,只可惜…”子墨神情没落,眸子也不向往常一般神采奕奕,沉静如水芸绕着伤感,过了许久缓缓吐出,“她死了!”
未央接过仔细观察,虽然颜色泛黄模糊不清看不出原本何种颜色,边缘摩擦起毛有些陈旧,香袋还散发着淡淡的余香,嗅着味道似乎是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仔细辨着绣工,香袋上面的桃枝花朵栩栩如生,似乎与她的手法一致,但她从来没有绣过这个香袋,想着若是以后有机会定要见见这位高人,正仔细观察着冷不防听见子墨说出那人死了,捏着香袋的手一抖,险些掉落在地。
“对不起。”未央将香袋还给子墨,望着他哀伤眼神,顿了顿道,“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子墨淡淡一笑,“无妨,子墨只是希望她别从忘尘树下走过,这样我也好找她些!”
未央望着子墨如画的面容一怔,并未言语。
难道这个送他香袋的人是他喜欢的人吗?如今香消玉殒的她是否知道他的心思呢?
想到这未央的胸腔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原本想劝导的话语道唇边只字片语吐露不出。
忘尘树似乎也感染到子墨的悲伤,树叶斑驳飒飒作响。
人们只知道长孙世子是天下少有的绝世天才,貌比潘安不食烟火,‘陌上玉公子世上绝无双’,可是谁又能知道貌似谪仙的他也有七情六欲,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女子。
未央过了许久问道,“子墨,什么是喜欢?”
子墨将眼神从香袋收回,投向一旁神情也一样哀伤的未央,顿了顿望着忘尘树道,“喜欢就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吃饭的时候想起她有没有吃饭,天冷的时候想起她有没有添衣,甚至睡觉的时候会想起她有没有盖被。”
未央愣了愣,嚼着子墨的话语回味着,许久叹道,“原来这就是喜欢,那爱呢?”
子墨顿了顿收回视线,眼神微眺漂浮云端,日光柔和打在两人身上,泛着一层金色,继续道,“爱嘛,就是眼里只有她一人,她不在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带着她的影子,寂寞的夜里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捧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无论走到哪里都想有她的陪伴,甚至可以望着她的字迹发呆一整天,分开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欢颜只为让她放心,期盼着下次能更快见到,恨不得时间能飞速而过。”顿了顿子墨继续道,“爱就是三清池畔守候轮回数载容颜老去墨发鬓白只为守护她的灵魂转世,就算血液流尽也要将她的记忆找回,哪怕只换回她陌生的眼神。”
未央一字一句听得仔仔细细,当听到子墨后面的几句时有些微微发愣,怔怔望着子墨的容颜疑惑着。
子墨无奈一笑,收回视线,琥珀色眼眸淡淡望着未央倾城容颜道,“喜欢才放纵,但爱是克制!”
未央讶异着微张着嘴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区别,那我还是爱的太浅了!”
子墨眸光微深,像漩涡似的将人吸引,未央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子墨的细微表情,问道,“你爱谁?爱那个逸太子吗?”
未央摇摇头道,“比喜欢多一点,还没到爱!”
子墨蹙眉,语气有些冰冷道,“你喜欢谁爱谁都行,但是唯独他不行!”
未央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薄怒的子墨疑惑道,“为什么?我喜欢他也爱他!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子墨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望着忘尘树,“你母亲离去时将你托付给子墨好好照顾,如今父母都不在,长嫂如母长兄如父,现如今我是你的兄长,关乎你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不是你的良人。”
未央听到这话气的猛地站起,脑袋一阵眩晕混沌差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恢复了清明,指着子墨道,“你满嘴胡言乱言,我母亲都去世这么多年了,那时的你才几岁?你现在凭空冒出来说是替我娘亲照顾我,还长兄如父,硬要拆散我和逸,子墨你是不是有病?”
子墨淡淡望着发怒的未央道,“那你有药吗?”
未央顿时一噎,指着子墨的指尖都在颤抖,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
子墨缓缓走到忘尘树跟前,蹲下身不知在挖些什么,许久只见他刨出一个酒坛子和一封油纸密封保存完好的信件以及一个玉佩。
未央静静的望着子墨做的一切,也跟着凑了过来,子墨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将信件递给未央道,“这是十三年前穆姨派人给我的信件,我那时才四岁,怕将来说与你听怕你不信,于是就将这信件以及这玉佩信物全部封存在这里,这坛子忘尘酿也被我埋在这里十几年,想想如今也到了开封的时候。”
未央接过油纸包裹封存的完好如初的信件,触摸着入手冰凉的玉佩,熟悉的纹路大小如一的造型,碰触过一次的人便知道这种玉是出了名冰玉,与自己当初母亲留下的那枚暖玉一样,一个呈凤形一个呈龙形,如今这枚上面浮动着凤凰,一看就是极佳的手工艺品,那枚玉佩还被自己葬在了李爹爹的棺柩,忽而想起瑾钰似乎也提及过玉佩的事情,难道瑾钰小时候也见过?
子墨也不看未央动作,自顾自解开了尘封,拔出了酒塞,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未央两眼一亮朝酒坛子望去,子墨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的陶瓷酒杯,当着未央的面将酒水溢满,顿时未央的双眼就被那晶莹剔透的嫣红吸引,如同葡萄美酒一般纯色,甚至比那颜色纯正得多,子墨也不着急饮下,执着陶瓷晃动了两下,颜色更加鲜艳深纯。
未央指着忘尘酿弱弱道,“能不能给我也喝点?”
子墨睫毛轻掀,顿顿道,“我又不是你的谁,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为何要给你酒喝?”
未央顿时一囧,被子墨反将了一军,顿时做小狗讨食状,扯了扯子墨的衣袖道,“子墨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嘛,大不了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子墨有没有撒谎骗你?”
未央摇头。
“那子墨是不是你的兄长?”
未央点头。
“那以后子墨说话你听不听?”
未央点头。
子墨眉角上翘喜形于色,从怀中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溢满递给未央,边倒边说,“子墨听说过一个传言,那就是在忘尘树下发的誓言是不能反悔的,若是反悔必定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未央眉头一挑,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摔了佳酿,弱弱的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子墨莞尔一笑道,“只是一个传言而已,再说世上能有几人遇到这忘尘树呢?子墨从家族出来历练,正巧收到丰城的邀请函,听说丰城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所以子墨就顺手接了帖子,还以为会再遇忘尘,谁知世上仅此一株。”
“听说长孙世子不沾世俗之事,任何凡尘之事都不曾上心,‘陌上玉公子,世上绝无双’,岂料却唯独对忘尘情有独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未央悠悠得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昂头一饮而下,随即皱起眉头含着酒水望着子墨,一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纠结样子。
酒水入喉,除了苦涩在舌尖缠绕,其他的味道都尝不出来,没有任何一丝甘甜,可是望着子墨甘之若饴的样子,未央愣是尝不出这忘尘酿有何好喝之处。
子墨望着未央蹙眉的样子瞬间明了,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道,“这忘尘酿有一个特殊之处,那便是有情之人越喝味越甜酒香越浓,无情之人沾一丝都会觉得苦涩无比,难以下咽,所以你刚才说你是有情之人,所以以为你喝起来必定与子墨一般甘甜可口。”
未央端着酒盏的手略微抖了一下,皱着眉头有些不大相信子墨的说辞,心想自己那么喜欢司马逸,怎么会喝不出甜味?于是心中想着与司马逸的点点滴滴,在浅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得望着子墨,还真是如他所说,舌头芸绕的只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夹杂着浓烈的酒香。
一杯饮完,未央将杯子递到子墨跟前道,“这酒真不错,我还要!”
子墨琥珀色眸子微微涟漪道,“这酒烈,你浅尝即可,莫要贪杯!”
未央撇撇嘴,“小气就是小气,那你给我说这忘尘树下次什么时候结果,我自己也来酿一坛!”
“子墨记得最早埋下这坛忘尘酿的时候你还未出生,五年一次算起来应该是明年这个时候。”子墨细细给未央在满了一杯,便将其余的纳于怀中道,“剩下的不能再给你喝了,这么好的美酒让一个不会品酒欣赏的人喝真是浪费。”
未央翻了一个白眼,端着酒杯细细品着,越品越不是滋味,或许真如同子墨所言,这酒真的只有情深的人才能越喝越香醇。
就在此时天际云雾散开,暖阳破雾而出,一座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桥梁若影若现一头搭在崖边,一端架在了云雾里,甚是好看。
悬崖边几堆杂草里穿来轻微的破壳声,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鹰破壳而出,从远处飞来了一只雄鹰展翅飞翔,在高空处振翅翱翔,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折射出一种迷幻色彩,刹那间崖上的两人眼球瞬间被迷幻,此刻的景色好美。
未央指着彩虹朝子墨喊道,“彩虹,是彩虹!”
子墨眸子微敛,柔和似水,“从来不知它原来还叫彩虹!”再次噿了一口醇酿喃喃道,“谁把青红绒两条,半红半紫挂天腰,悬崖断处造桥工,仿佛凌霄架彩虹。”
未央不得不朝子墨竖起了大拇指道,“不愧是长孙世子,咬文嚼字文绉绉的我不再行,鄙人只会泼墨山水意思意思!子墨有笔和纸吗?”
子墨微微一怔,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道,“过奖过奖!”随即拍了拍手掌,扶苏便出现在了视野中,扶苏心不甘情不愿从背篓中拿出心爱的宣纸和水晶狼毫递给了未央。
未央虽然诧异扶苏小小年纪武功竟然也到了如此登峰造极地步,但是一想长孙世子身边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于是心下了然二话不说接了过来,将此景描绘了下来。
子墨静静的望着未央作画,不出言打扰。
扶苏知主子想法,只用秘音传耳的方式向主子汇报。
“主子,夙孚公子来了!”
子墨衣摆随风翻飞,并无任何表示,仿佛没听见扶苏的话语,只是将地上遗落的书信及玉佩隔空取物纳入怀中。
“远在艳姬就能闻到酒香,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前来讨杯酒喝,长孙世子你不介意分一杯羹吧?”破空中传来一阵衣袂翻飞声夹杂着清晰的铃铛声,人未到声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