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和腊梅两个平日里与花小麦相处得挺不错,说话玩笑都是极随便的,但在这小饭馆里,她们却也分得清谁是伙计谁是东家。(¤)此刻见花小麦出声阻止,果真便不再聊闲篇儿,登时坐得端端正正,听她有何话说。
花小麦倒也没急着开口,先低头细细忖度了一回。
说起来,也是今日中午那急吼吼上门买吃食的青年行商,令得她突然之间有了灵感。
不管在哪个年代,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们对饮食的需求永远大同小异。宴请宾客时,会专门邀厨子上门置办席面,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若平日里懒怠走路,也会着下人去酒楼搬菜回来,或是干脆让食肆里的伙计送上门,即便是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也莫不如是。
她这小饭馆儿临着官道,做的就是来往行商的生意,可当中总有人因急着赶路,来不及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既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在小饭馆儿外头,再摆一个外卖摊子?
“趁着如今酱园子还在修整,我想把这事儿给办起来。”她尽力详细地同春喜、腊梅和周芸儿解释道,“菜色不必太多,预备下三荤三素,由他们自个儿挑选,哪怕只要一个素菜,这买卖咱们也照样做。荤菜二十文一份,素菜么,就十文,随他们怎么组合都行。常在官道上行走的人,身边大都带着食盒,但若实在没有,我也想过,咱们可去寻木匠给做一批,单层的便罢,用料亦不必太好,竹子的就行,拿着还轻便。这食盒咱不挣钱,几文买回来的,便几文卖出去,算是给食客们行个方便。”
她自觉已经说得够清楚。春喜腊梅和周芸儿三个,听得却仍然有些云山雾罩,挠了挠头道:“你的意思,是要在咱们门口再摆一个摊子?嗐,今日来的那个小哥,也不过是偶然罢了,咱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不是兴师动众,是的确有这个必要。”花小麦耐着性子道,“这官道上车马来来往往,每日里不知有多少人。因赶不及。干脆就省了中午这顿饭。但咱们若能快快地将一整套饭菜便预备齐全,替他们节约了在堂内等候的时间,保不齐他们真就会来买呀!若不是实在着急,谁愿意饿着肚子赶路?行商的人又不缺那两个钱。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我有一点明白了。”周芸儿怯生生地点了一下头,犹疑着道,“我觉得……咱们似乎可以试一试,只是师傅,咱们现在每日中午和晚间的生意都不错,灶上只得你一个大厨,本就已经有些无暇顾及,若还加上那摊子……”
“这就要靠你呀!”花小麦回身笑眯眯地道。
周芸儿一听这话,眼睛登时就亮了。竟有些结结巴巴:“师……师傅,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反正咱们已定下,那外卖摊子每日里只做三荤三素,你便劳累些。早早地帮我将配菜置办齐全,等客人来买时,我只需倒进锅里翻炒就行,花不了多少工夫。我想着,买外卖的人多了,在店内吃的人,相应的就会少些,即便是再忙也有限。”
花小麦心下清楚周芸儿是猜得偏了,抿了一下唇角,在她肩上拍了拍:“我晓得你很想上灶,但你来给我当学徒,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刀功我就不说了,那火候、调味和各种精细功夫,你也只学了个粗浅入门,起码要半年,你做的菜才能勉强见得人上得台面。你也莫要焦急,总归我心里有数。”
周芸儿难掩失望之情,却仍乖顺地点了头,并不曾多言。春喜和腊梅细想一阵,觉得此事大概有可为,也没什么可说,见他们都无意见,花小麦心中便又笃定了两分,吩咐春喜两人去寻木匠定制竹食盒,尽快将此事办起来。
……
从前在河边摆摊时,木炭炉和锅灶都是现成的,尚搁在景家小院积灰。小饭馆这头生意原本是将景泰和与花二娘夫妻俩算在内,花小麦也没甚么好与他们客套,翌日上午,便去将那家什推了来,就摆在店铺门口。
定制的五十个竹食盒三天后便送了来,约莫三寸深,里面用竹板分隔成四个部分,用来放置饭食和菜肴,粗略一看,倒有些像花小麦从前那时代所用的餐盘。
花小麦是个心中有事便按捺不住的人,当日便将那摊子支了起来,预备下三荤三素六种菜色,并不因是外卖便偷工减料,照旧将配菜准备得一丝不苟。八宝肉鲜嫩味浓,栗子炒鸡软烂咸香,还有那早早便已烹制妥当,搁在锅中保温的干蒸鸭,压根儿不必吃,光是看一眼那油亮亮的色泽,便令人食指大动。至于那鸡汁油菜、炸豆腐丸等一应素菜,更是整治得干净又清爽。
主食分馒头和米饭两样,此外又有各色酱菜和芥辣腌的白菘做小菜,倘若遇上那起食量大胃口好的客人,只需加八文钱,便可另外再得一只炸鸡腿。所有的配菜,在摊子摆出来之前,就已烹饪为半成品,方便当客人上门时,最大程度地节约时间。
花小麦心下有数,知道这外卖摊子只要一摆出来,必定是能赚钱的,然摆摊的第一日,她就立时觉得自己太过失策。
她是真没料到,小小一个摊子罢了,居然能令得她这买卖红火到那般地步!
她猜得并没有错,官道上的确有许多商人,因忙着赶路,常常来不及坐下来好好吃一顿,不是以干粮果腹,就是索性空着肚子前行。外卖摊子就摆在小饭馆门口,两口大锅格外惹眼,烹炒菜肴时所散发出来的香气,远远地飘到官道上,引得平日不愿耽搁行程的行人,也生了好奇心跑来一探究竟,这一看之下,就忍不住要掏钱。
常年在路上奔波劳累的人,于饮食方面格外不愿委屈自己,手头也都有两个钱,专拣那荤食来买,再搭配些酱菜腌白菘。只需等上片刻,便能欢欢喜喜捧了食盒回去,一路走一路吃。一中午下来,不但将周芸儿预备下的配菜卖了个精光,大堂之内的客人也半点不见少,花小麦厨房门口两边跑了无数个来回,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累得胳膊腿儿都好似不属于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
到了晚间,这买卖更是火爆得了不得。
只一下午的时间。村东小饭馆新添了外卖摊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火刀村。这外卖荤素搭配任凭食客自己选择。贵有贵的吃法,若想便宜,一两个素菜也是一餐,村里的那些老百姓。或许舍不得坐在饭馆儿里奢侈地吃一顿,但买上一两份外卖,拿回去与家人同吃,他们却还负担得起。因此,黄昏时分,人们便呼啦啦地从村里都赶了来,花小麦和春喜她们,便少不得又是一通大忙。
好容易熬到打烊时分,花小麦已是浑身酸软。趴在桌上动都动不得。春喜倒还很兴头,跑去摊子上翻了翻,回来之后喜不自胜地高声宣布:“那五十个竹食盒只余下三四个了,晚上村里来的人,还都是自带碗碟!咱小饭馆儿开了这许久。今日方算是尝到了那生意红火的滋味……啊哟,我得冷静冷静,我这会子连该说甚么都不晓得了——小麦妹子,你这主意真是妙极,哈哈哈,明儿我得寻木匠再做它一百个食盒,妹子你说好不好?”
她撑着桌角笑得前仰后合,花小麦却根本连答她一句的力气都没有,只蔫搭搭地点了一下头。腊梅也站在一旁喜笑颜开,唯独那周芸儿,瞧着虽是也高兴,但目光之中,却颇有些落寞之意。
花小麦很苦恼,她发现自己好似遇见这周芸儿之后,就常常在心中暗暗地叹气,连此刻这样欢天喜地的情景之下,竟也未能幸免。虽不想说话,她却又不得不冲那姑娘招了招手,将她唤到自己跟前。
“我有个事想交给你做,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她仍然趴在桌上,只稍稍偏过头,微带一点笑意道。
这事她是早就在心中思量已定的,本打算过两日再告诉自己这小学徒,今日瞧见她这失意的模样,唯有提前一些了。
周芸儿忙不迭地点头:“师傅你说吧,无论什么我都肯做。”
“嗯。”花小麦颔首道,“你晓得,我那珍味园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张了,到时酱园子里,除了几个伙计之外,还有两位造酱师傅,中午和晚间,我便预备给他们提供泄食。咱们现成开着个食肆,断没有再格外请厨子的道理,所以我打算到时候,就由咱们这边每日里将饭菜做好,再让那边伙计来搬——你也瞧见了,咱们今日生意不错,若照此发展下去,我是决腾不出空来的,所以,我想把这事交给你。”
“真……真的?”周芸儿没料到她竟会提出这个,一激动,脸又红了,“可是师傅,我现在根本还没上过灶,调味火候更是尚未学通,我怕……”
“所以我打算从明日起,闲时便开始教你。”花小麦仍旧懒洋洋地笑着道,“酱园子里人多,做大锅菜,最是考验功夫,若想将火候掌握好,味道烹调得宜,不是一件易事,比做一般的小锅菜更难。可一旦你将个中要领融汇贯通,再上灶做普通菜肴,便会感觉得心应手许多。算算日子,二月初我那酱园子便要开张,留给你的时日可不多了……你可愿一试?”
周芸儿忙使劲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些怕……万一做不好……”
“不过是给几个伙计做饭而已,只要量够足,味道能过得去就行,并不用像咱们开饭馆这样讲究。当然,你若做得太差,我也是不会端给他们吃的,免得砸了我的招牌,你若拿不定主意,可以再想想。”花小麦说着便站起身,冲她笑笑,回身预备招呼春喜和腊梅两个一块儿回家。
“不用想了师傅!”周芸儿一把扯住她,唇角上扬,眼睛里都溢出笑意,声音居然也响亮了几分,“你让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