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中,君山银针色泽光亮,香气清鲜,茶色浅黄,冲泡时芽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又徐徐沉入杯底,形如鲜笋出土,又似银刀直立。那打铁的小子,果真就是个打铁的小子么?
女儿家斟茶的纤手微微一偏,不少茶水洒在顾墨衣袖上,女儿家跪地,袖中丝帕淡香拂过他衣袖间,边细心擦拭着边恭敬道:“民女不慎手滑,此番脏了王爷的衣衫,自当还王爷一身干净的衣裳。”式微欲起身,被顾墨一手握住。“无妨,无妨,所谓茶香四溢,女儿家无意,此番的茶滋味甚好,甚好……”
顾墨湿着袖子,与道公寒暄了一阵,式微亦在旁作陪。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绣坊可还忙的过来?要不要我加派些人手?”顾墨吃了盏茶,淡淡地道。
道公不答,却是女儿家答话,女儿家徐徐道:“回王爷,民女此番回家,一是为爹爹的病,二是为绣坊的生意,式微在外精修绣法三年,颇有些领悟,只是这绣娘要求太高,很是难找。”言下之意,便是让顾墨帮忙找了。
顾墨点点头:“嗯,这个式微姑娘不用担心,本王会替你想办法。”说罢告辞起身,正巧女儿家要去绣坊探班,顾墨便载着她一同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却很有一番眼神交流,女儿家眸光纯彻,顾墨便有几分上心。顾墨绕了个弯儿送了女儿家到绣坊门口,拉住女儿家的衣袖,微微道了句:“微微姑娘这帕子本王先收了,还有,”顾墨凑近她耳边:“此种香味儿正适合你。”
女儿家一愣,接着便一笑。顾墨上了马车,亦是一笑。
原本正要回府的马车,又转了个弯儿,顾墨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瞧一瞧他那小女人了,看着别的女人在他面前低羞含笑,他就想她,不可抑制思念她,想抱她亲她……
顾墨下了马车让车夫在原地等着,一个人向里走,正瞧着一对男女坐在巷子口聊天儿。聊天儿的两人,男的俊女的萌。男人是她豆豆哥,女人是他女人。他快步行去,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熟悉的味道,铃兰花的味道,想念许久的味道,这才是他要的味道。
萱草萋萋,傍晚时分正吐着幽香,只是此种名叫忘忧的花,真的能让人忘却烦恼吗?
吃罢晚饭,红萝便托着腮在屋子里等着,夜色渐浓,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红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晚风有些凉,哥哥还没有回来。入夜渐深,小巷子一点一点陷入安眠,心底的不安也在一点点放大。没有月色的夜晚,平平淡淡的夜景,疏疏落落几点萤火,像人未展开的情绪。
红萝点亮了屋子里的灯,烛火微亮,她披了件外衫在院子里等,带着情绪的夜晚,时间走得特别慢。等人是一件让人牵肠挂肚,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院子里等不到,干脆起身到家门口去等,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昙花开罢,她哥哥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依旧是猩红的双眼,紧皱的眉头,发丝微乱,步履蹒跚,想来是许久没有休息。
红萝揉了揉眼睛朝他扑过去,伊文身形一颤,带着她晃了晃,差点没站稳。红萝抱着他的腰,挨着蹭了蹭,有些想哭。三番两次等他到大半夜,他却视而不见,很是有些委屈。红萝见他不说话,便拉着他进了屋。
小木屋中烛火跳动,桌上三菜一汤,饭菜已凉;床头衣衫整叠,床铺已经铺好;浴桶中洗澡水已经放好,死水一般没了热气。伊文抬眸瞟了一眼,喉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红萝蹲下身来,头靠在他膝盖上,手爬上他胸口,凄凄地问:“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几个晚上。我做饭你不吃,我说话你不理,我洗衣你不穿,我烧水你不洗,你这是跟我叫什么劲呢?”
伊文不答,红萝又继续道:“可即便你这样,我也都习惯了,你不搭理我,我也照样会帮你做好,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为你做这些,你会很不习惯。可是为什么我习惯了你的习惯,你就不能习惯一下我的习惯呢?明知道我怕黑,你还半夜不回家。你想想啊,假若我哪天回家,你突然就不在了,我是不是会很伤心?这几日我真的很伤心,我等了你许久,你也不搭理我,所以我很伤心。”
“你以为你这样,就会让人心疼是么?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心疼的到底是谁?是的,我是很心疼,你这么折磨自己,我是真的为你感到心疼,你这是存心的吧。你凭什么不吃我做的饭,你凭什么不搭理我,凭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支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难受!你为什么不准我出门,为什么要对青梅姐姐那么狠,为什么对豆豆哥那么凶,为什么对爹爹也是不闻不问,为什么明知道我喜欢王爷,却还要阻挠我去见他?你告诉我为什么?”蜡炬滴泪,便是此刻红萝眼中的泪,委屈的泪。
这些话积聚在红萝心中许久,情绪积压许久,早就不堪重负,此番说出来,却觉得心上漏了个洞,酸酸的情绪一股脑往下灌,苍白又无力。他以为她真的很开心么,成天被他藏着掖着,她真的很开心么!
红萝一番歇斯底里的质问之后,伊文挣扎的双眼突然望着她,双手抚上她红红的眼眶:“所以,你这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新帐旧账一起拿来质问我了是么?在你眼中,哥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么?在你看来,哥哥永远也及不上你眼中的墨王爷是么?”
红萝一双湿漉漉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没有立即回答,也忘了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伊文捏着红萝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喽啰,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
红萝不答,亦或是被他的眼神灼痛了,不敢回答。
伊文逼问:“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你就仗着我心疼你,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总知道怎么对付我!”随着他的质问声,他手下力道越发的重。有晶莹的液体落在他虎口处,微微泛着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