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怎么混进朝堂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值得朱厚照好好反省,跟朱厚照比起来,人家可是品学皆优的好同学,当然,王守仁也要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圣人却被当今皇上嫌弃成这样。
“提一个兵部主事讯问,有必要特意进宫跟朕说吗?”
锦衣卫有缉拿提审讯问特权,但凡官员犯了案,一张驾帖临门,然后校尉拘了便走,从来不会顾忌太多,一个小小的六品兵部主事,竟劳动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进宫向皇帝求旨,这令朱厚照感到很不解。
秦堪面露难色道:“臣本不该打扰皇上,可是这人最近不大顺畅,臣派人拿他之前,他却已被刘公公拿下了,这王守仁也太不晓事,不知何故竟大大得罪了刘公公,臣听说刘公公今日要在午门将他杖毙呢,陛下,王守仁死了不打紧,可臣手里正在追查的这桩案子恐怕断了线索,故而不得不进宫向陛下求旨,能否让臣先审了他再说?”
朱厚照满不在乎地一笑:“朕还当什么事呢,简单得很,你跟刘瑾说一声,让他把人交给你不就得了么……”
“陛下,怕就怕刘公公余怒未消,不肯放人呐……”
朱厚照顿时明白了秦堪的意思,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今日进宫的目的?为了一个兵部主事?”
“正是。”
“朕的威武大将军……唉,冤不冤呐!”朱厚照惋惜了半晌,才道:“你去跟刘瑾那老奴才说,就说是朕的旨意,把王守仁交给你审问,……对了,王守仁到底涉及什么案子?”
秦堪抬头飞快瞟了一眼朱厚照,然后垂头低沉道:“京师一个暗门子一片呆滞,呆滞中带着深深的悲怆之意,沉默许久,终于萧然长叹:“朕的朝堂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唉,去吧去吧,快去把事情查清楚。”
“陛下,臣不得不再请个旨,如果证实王守仁与稍微轻松了一点。
说是“稍微”,意思是并没有轻松多少,刚才耍了点小手段从朱厚照这里骗来了旨意,王守仁的性命应该能保住了,但更大的麻烦在后面,今日在朱厚照面前请旨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刘瑾,那一桩莫须有的所谓冷峻地盯着王守仁。行刑的一般只有两人,但为了避免行刑者徇私舞弊,故意放水,于是早在洪武年间关于廷杖便有了严格的规定,每施几杖便换人来行刑,行刑时还要卖力地大声喊“着实打”和“用心打”。
今日监刑的仍旧是亲手杖毙戴铣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刘瑾新认下的干儿子陈安,此刻陈安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然望着天,传说中的监刑太监脚尖内八字开或外八字开定人生死的套路,今日全然不见,陈安懒得做这种表面功夫了,得罪了他干爹刘公公,除了一个死字,还有别的下场吗?
王守仁嘲讽般一笑。
四十廷杖,落实了打下去,不到二十杖便会一命呜呼,刘瑾这阉狗杀人不用刀,却比用刀更残忍。
仰头看着红墙黄瓦的巍峨宫殿,王守仁黯然长叹。
精通儒释道三教的他早已看破了生死,只是,死在一个阉狗手里,真的很不甘心。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不知怎地浮现出前日在城郊新认识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容,以及,那坛从别人家后院偷来的十八年女儿红……
无数番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王守仁竟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肆无忌惮,仿佛刚刚听到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番子和禁宫武士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里传递着同一个讯息。
这人疯了,肯定是被吓疯的。
“犯官王守仁,装疯卖傻以为能逃得过廷杖吗?你可知罪?”陈安冷冷问道。
王守仁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喘息着道:“我没罪……不,如果非要说我有罪,我只承认前天喝了一坛别人偷来的美酒,那是我生平喝过的最美味的酒。”
王守仁没疯,陈安却气疯了。
“午时已到,来人,剥去王守仁的囚衣,给我狠狠打,着实打!”
两根水火棍一左一右架住王守仁的双臂,然后用力往上一扬,王守仁身子如柳絮般飞到了半空中,然后面朝广场青砖地面一头栽下,重重摔落在地,无情的水火棍带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王守仁被水火棍扬到半空时,秦堪正好走出午门。
一直等候在午门外的李二见秦堪出来,立马抱拳行礼,然后指着广场不远处受刑的王守仁焦急道:“秦帅,王守仁已开始受刑了……”
秦堪不慌不忙注视着王守仁重重摔落在地,扬起一地尘土,两根水火棍一左一右朝他的臀部重重击去。
“多少杖了?”
“刚开始第一杖。”李二额头微微冒汗,他对秦堪不慌不忙的态度很不解。
之前要保王守仁一命的人是他,为王守仁奔走出力的人也是他,可现在眼看着王守仁即将杖毙西厂番子棍下,秦帅反倒不着急了。
难道秦帅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王守仁了吗?
秦堪有秦堪的打算。
水火棍一下两下重重击打着王守仁的臀部,此刻王守仁再也笑不出了,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煞白咬着牙,随着棍子一记又一记地落下,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声痛苦的闷哼。
监刑太监陈安翘着脚仍旧一片悠然之色,白净无须的脸上露出几分冷酷的笑容。
不远处的秦堪微微皱了皱眉。
“李二……”
“在。”
“王守仁受到第十杖时,你冲上去救人,我已从皇上那里请来了旨意,你可百无禁忌。”
李二满头雾水地瞧了秦堪一眼。
为何一定要受到第十杖才救人?这样下去就算救了人出来,王守仁欠秦帅的人情岂不是也打了折扣?闹得不好便里外不是人,……大人物的心思真难捉摸啊。
疑惑归疑惑,李二还是兴奋地抱拳道:“是。”
秦堪忽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面露冷笑的陈安,道:“那个太监是谁?”
“司礼监新任的随堂太监陈安,刘瑾新认下的干儿子。”
秦堪皱了皱眉,道:“那家伙笑得好讨厌,等会儿趁乱上前废了他。”
“是!”
秦堪点了点头,袍袖轻轻一拂,如同拂去了一粒尘埃般,悄然独自朝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