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老雌性一去就是一天,刚刚回来就听说,塔尔已经醒来了。传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棕色的卷发点缀着红扑扑的脸蛋,神情有些局促,眼神飘忽不定,还带着一丝恐惧。对于孩子的表现,夏也不甚在意,他听说这个好消息后,就独自坐在了屋子里唯一一把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放松感染了紧张的少年,那少年小心的朝前迈了一步,将剩下的话传达完。
“还有,”少年小声的嘟囔道,成功引起了夏的注意,他继续说道,“塔尔说他想见你。”
少年说完这句,便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用余光打量夏的表情。只见他的神情有些呆滞,活像是失了魂魄或者中了迪尔的幻觉似的,过了半晌,他终于回过神,从桌子上拿过一个装着水果的盘子,从一堆花花绿绿中选了一个大小适中,卖相不错的果子递给了少年,这回换成少年傻愣愣的,他在做这差事之前,听年长的雌性说,这个闯入陆城的外乡人十分阴险,他的心比海底的污泥还要脏上百倍,可他亲眼见到的却是一个和普通雌性没什么两样的雌性。
夏站了起来,不自觉的摸上了隐隐作痛的伤口,那是被中了血契意识不清的塔尔误伤的。他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扔下拿着果子,呆傻的站在原地的少年,独自一人顺着走廊,一路走到了漆黑宽敞的楼梯口。
“请、请随我来。”少年匆匆忙忙的跑出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上楼梯旁的大理石雕像。
阳光从褪色的蓝色窗帘缝隙中射出来,洒在了糊着墙纸墙纸的四壁和铺着棕色地毯的地板上,与荒芜的外墙不同,虽然这个房间不宽敞,甚至还稍显凌乱,但从柔软的被子和蓬松的枕头可以看出它的舒适。外在的东西始终表达着人内心的变化,夏不由这样想到,哈蒙之前对他们喊打喊杀的态度,经过了短短一夜,竟能变成为他们准备房间,有礼相待,老雌性在菲卡的地位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塔尔,听说你找我?”
话一说出口,冷漠的语气便冻僵了在场的两个人。夏不禁吐了吐舌头,这样的开场哪里像是来说服塔尔不要离开的,分明就是逼着塔尔早日离开,还帮忙打包行李的,夏想说些什么,但脑子和肚子都空空的,任他怎么搜刮,找到的都是一些狗血到无药可救的东西,保证他只要这么做,塔尔下一秒就会从床上跳起来,一股狼烟就跑了。
“嗯。”
塔尔靠在枕头上,看着夏活灵活现的表情变化,心里一阵诧异,在他的印象当中,夏从没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露出过那么多的表情,前一秒傻乐,后一秒抓狂,再后一秒就哭丧着脸,就像火木被人活活坑了去。越是这么看,塔尔的心中就越发焦躁,身为一个说一不二的猎人,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许下事成之后立马离开的诺言,他现在一百,不,一万分不想离开。他还想看到夏更多的表情,还想看到孩子的出生。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想到这里,塔尔不禁苦闷的叹了一口气。
叹者无心,听者有意。夏听见这样一声沉重的叹息,以为塔尔是不耐烦。他有些失望的想,也许他可以做成一百一千笔交易,唯独这一次不行,因为这一次他押的太多,而对方押的太少,还急于抽身。但是,夏忽地把头抬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床上的人,心里下定决心,既然都压了这么多,那就再押上他仅有的自尊心,和塔尔、和他自己赌上那么一局吧。
“我知道你的想法,事成之后,你一定要走,我也不会留你。”
塔尔听了这话,感觉身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窜动,忽而撕扯心脏,让他痛得冷汗直冒,忽而冲进脑袋,让他恨不得化成兽型将面前的雌性拆吃入腹,让他永远说不出这样无情的话。内里如狂风作浪,翻云覆雨,表面上他却显得风平浪静,满不在乎,夏见他如此,以为他真的无所谓,心头的大石又沉了三分。
“但是,你知道我的想法吗?”夏有些绝望的说道。
“知道。”塔尔沉默的点点头,他上次错伤那夏的族人,他单从夏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你知道?”夏冷笑了几声,在空荡荡的房间中,显得有些刺耳,“你知道我喜欢陶罐火木,我他妈的喜欢个屁!不就是个破罐子,不就是根烂木头,有什么值得我多看一眼,但是,我为了它们几次让你以身涉险,那次还害你差点被克莱剥皮,你只见我眼睛都不眨,事后还依旧和克莱谈笑风生,就没见我他妈的为了你,多想把克莱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可是……我不能,兽界没有我安身之处,我就要自己造,没有雌性独自生存的办法,我就要自己想,别人欺到我头上,我只能忍,忍到你们都以为我是个唯利是图、没心没肺的人。”
“干完这次,我也打算收手了。火木交易有洛特和比格管着,也没我什么事了,刚从老雌性也答应我,帮他找到珍珠斗篷和另一个东西,他就会把菲卡细纱和盐的交易权统统交给贝尔,只要每年给他们一定数量的肉干和蔬果就成。”
“现在,和我结伴。留下来或者带我走,如果带我走,请你找个风景优美,气候适宜的地方,肚子越来越大,我的手脚就越发冰凉,不找个暖和的地方,我怕总有一天我会冻死。像波尼就不行,一来是早晚温差大,二来我觉得奥克利心术不正,虽然我也是个混蛋,但他比我更混蛋一点。”
夏见塔尔久久没有动静,以为自己第一次的表白就这么完了,便狠狠的揉了揉眼眶,沮丧的低下头,下一秒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熟悉的味道充满了他的鼻尖。他正想抬头,却被一只大手将他重新压了回去,靠在炙热的胸膛上,夏听着塔尔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少顷,塔尔在他耳边轻笑,引起的气流钻进夏的耳朵,弄得他心痒难耐,连问塔尔在笑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塔尔顿了顿,将夏推开了,故作庄重的看着他,“结伴应该这么说,兽神赐我生命,我当以此来保护你,从今开始,我的双臂属于兽神,也属于你,我的双腿为兽神驱使,也为你走动。夏·加兰特,你愿意与我结伴,直到兽神收走我的生命吗?”
见夏默不作声,塔尔有些心虚,他无辜的眨眨眼睛,灰蓝色的海洋泛起温柔的波澜。夏见他这样,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夸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了几句“恶俗”之类的话,便收起了笑容,向前跨了一步,以一个短暂的亲吻代替了回答。
夏靠在塔尔宽厚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聊的话题,但两人都乐在其中,夏刚抬起手,向抚摸塔尔如雕塑般刚毅的下巴,下一刻,塔尔就将下巴凑过来,任他抚摸,两人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说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夏开口问道。
塔尔这才想到,忙将怀中的人扶起来,急躁的扯开他的衣领,看到了一截白色的绷带,上面还有些许血迹。塔尔一时心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下头,轻轻的舔舐绷带上的血迹,希望这伤口只是他中了迪尔的幻觉,夏一点事儿都没有,但事与愿违,口中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所犯下的错误。
“哈哈,”相比塔尔的紧张,夏格外的轻松,他笑着推开胸前毛茸茸的头,“好痒。”
“对不起。”塔尔虔诚的看着夏,好似在看兽神,他却觉得这样的虔诚不足以表达他内心中的歉意和痛心,十万分之一都不可以。
“塔尔,”夏拂过塔尔额前的刘海,看见隐隐透着的血契,心里不由沉了沉,“这点伤一点都不痛。”
两人相顾无言,没过多久,领路的少年敲门走了进来,说是让夏去包扎伤口。塔尔纵使不舍,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夏消失在门口,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走过漆黑宽敞的楼梯,来到了大厅,夏突然停住了脚步,少年疑惑的转过头看他,却被他眼里的情绪所吸引。那是比悲伤要让人窒息的情绪,它就像黑夜中伸出的一双手,狠狠的扼住人的脖子,少年只能窥见一斑,但就是这一点这一刻也足以让少年终生难忘,夏没有哭,反而笑了,那与哭相似的抽气声,在空荡荡的大厅使人难受。
“夏,你怎么了?”少年问道。
“他没事,你先下去吧。”
大厅的另一头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拐杖声。老雌性从窗帘一侧的阴影走出来,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少年如梦方醒,急忙跑出了大厅。
“夏,可怜的孩子,血契并非无药可救。”老雌性目送少年消失后,转过头对夏说道。
夏紧紧凝视着他,说道:“我帮你找到你想要的,希望你能兑现诺言,解除塔尔的血契。”
“可以,”老雌性淡定的点点头,“但我只能暂时解除血契,真正要解除血契,或许你可以找塔尔的父亲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