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波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
窗外灯火辉煌,天空上星光璀璨,柔和的月光洒落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让这座繁华喧嚣的大都市有了些难得的宁静。
刘琰波心中也很宁静,如同一潭死水一样,不波不澜,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仍然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妈妈,为什么风一吹,蒲公英就会飞走呢?”
“因为小蒲公英长大了,它们要去属于它们的地方生根发芽,收获幸福。小波也一样,等你以后长大了,就要离开妈妈,去寻找只属于你的幸福。”
“我不要长大,我不要离开妈妈!”
“傻孩子,不长大的男孩子是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
“嗯!小波不是胆小鬼,小波是最勇敢的男孩子。”
“……”
若回忆是一瓶药,那么刘琰波的回忆就是一瓶毒药,混合着酸甜苦辣的诛心之毒。
“妈,你只告诉我蒲公英长大了会收获幸福,可你没告诉我它们有些会颠沛流离,不仅不能生根发芽、收获幸福,连来时的路都再也找不到,变成无家可归的野种啊!”
刘琰波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堵在心头,变成无声的呼喊。
眼中泛着泪光,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水,只因泪水早已流干,刘琰波早已麻木。
“姑爷,你终于醒了!你都快吓死我这老婆子了。”黄妈推门走了进来,急忙跑到病床前。
“黄妈,我这是在那啊?”刘琰波昏昏噩噩的,也无心去留意房间里的摆设。
“在医院呢,你说你这孩子,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发高烧了呢?都烧到快四十度了你。”黄妈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就像是一个母亲面对突然生病的孩子时,有着满满的心疼。
“可能是昨夜受了凉,今天被海风一吹,就感冒了。”刘琰波的声音有些沙哑,嘴唇也很干,涂在上面的药膏已经龟裂开。
黄妈连忙扶着刘琰波坐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上枕头,让他舒适的靠在床头上。然后倒上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刘琰波嘴边,轻声道:“来,先喝口水润润喉。”
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润了喉,也暖了心。
这样的照顾,刘琰波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
十三岁以后,无论是生病受伤,还是隐疾发作,刘琰波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承受着,没有人端茶倒水,也没有人嘘寒问暖,连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柳飞燕都没有做过这么温暖人心的小举动,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可现在有了,有一个慈祥的如母亲般的人正守候在他的病榻前,小心呵护着他。
看着黄妈眼角的皱纹,和蔼的笑容,刘琰波心中那一潭死水泛起一丝涟漪:“黄妈,你是海市本地人吗?”
“不是。”黄妈摇摇头,替刘琰波擦去嘴角的水渍,笑着问道:“姑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刘琰波继续问道:“那黄妈你是哪里人啊?”
“不知道。我是小姐的外公从福利院领回去的,别说家在哪了,连名字都是福利院的院长帮我取的。”黄妈脸上笑容不变,将自己悲惨的身世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黄妈,对不起!”刘琰波低头道歉。
黄妈摆手说道:“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看开了。”
“看开了好。”刘琰波微笑道。他有些羡慕黄妈,他很清楚,对于过往,无论经过多少年,自己都放不下,更看不开。
“不看开又能怎样?还不是自寻烦恼!”黄妈这句话其实是特意说给刘琰波听的,她看得出来,自家这位姑爷心中对过往有很深的死结。
“自寻烦恼么?”刘琰波喃喃低语。眼睛不自觉的看向窗外,摇头苦笑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只是,既然是死结,又怎么可能解开?
“你看我这老婆子,一打开话匣子就唠叨个没完,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姑爷,你可别见怪。”黄妈将刘琰波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落寞尽收眼底,她明白,有些结,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黄妈哪里老了?明明风华正茂,我们要是一起上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姐弟俩呢。”刘琰波轻笑着说道。
其实,刘琰波并没有太夸张,黄妈虽然五十多岁,但却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净瞎说,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那还有什么风华正茂。”黄妈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像抹了蜜似的。
“姑爷,你应该饿了吧?我炖了鸡汤,你喝一点。”黄妈说着从一个布袋里取出保温桶。
咕?
鸡汤很香,闻着就让人食欲旺盛,刘琰波的肚子也就在这时响了。
听到响声,黄妈忍不住笑了,埋怨道:“你这孩子,饿了也不说,要是我不说,你还打算一直忍着不成?”
刘琰波吸动着鼻子,继续拍马屁:“本来不饿的,是黄妈你煲的汤太香,我一闻到,不饿都饿了。”
黄妈一勺、一勺的将汤盛到碗里,笑道:“那姑爷你一会可要多喝点。”
“黄妈。”刘琰波喊了声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神色变得异常认真的问道:“我给你当儿子吧?”
黄妈手一抖,碗差点掉到地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姑爷,这种玩笑可不要乱开啊!”
“我是认真的。”刘琰波伸手从黄妈手里接过碗,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地看着黄妈。
黄妈无亲无故,刘琰波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贸然说这样的事情。
虽然现在什么干儿子、干女儿的很潮流化,可刘琰波的思想在年轻人当中,算是极为守旧的,他之所以想赶这么一次潮流,是因为黄妈给了他像妈妈一样的关怀,这是他曾失去的,也是他最怀念的。
黄妈今年五十一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过苍老的痕迹,可她的确老了。
老人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合家欢乐、儿孙满堂。
可黄妈没有家,也就更别提什么儿孙满堂,她的人生其实已经定格: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在一家养老院孤独终老,没有孝子贤孙相送的风光大葬,只有草草了事的落寞收场。
黄妈后悔过,后悔自己年轻时没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也羡慕过,羡慕别人的儿孙满堂。
一切本来已来不及,可现在命运又给了她机会。
刘琰波的认真,任谁都看得出来,的确很认真,黄妈也看得出来,她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她有些迟疑,甚至是在挣扎,挣扎着与心相背。
“不行的!绝对不行的!”黄妈还是拒绝了,只是她果断的话音中,却有着太多无奈和勉强,她背过身悄悄抹去眼中的泪水,说道:“小刘,你是小姐的老公,让一个下人给姑爷当妈,就算小姐对此事不在意,老爷他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国家政策的确很好,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可‘事在人为’有时并不是一个褒义词,阶级,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让尹含若的父母和外公以后跟自家的下人做亲家,平起平坐,想都不用想,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们丢不起这个脸,也绝不允许丢这个脸。
刘琰波毫不在意的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没什么关系,况且我跟含若是私自结婚的,她的家人认不认我这个姑爷还两说呢,就算不认,我认我的妈,他们要是觉得憋屈,大不了离婚呗!”
在刘琰波心里,确实没把尹含若的父母家人当回事,一个能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家庭,也不值得他尊重。
“姑爷,你这是在逼我离开你们啊!”黄妈猛然转过头来,红着眼眶。
刘琰波也没想到黄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连挥着手道:“没有!没有!黄妈,我不说了,也不认了,你别哭啊。”
都说女人的泪,男人的罪。
刘琰波是真慌了,手中的汤匙都给他挥了出去,碗里的汤也洒了一大半,手足无措的像一个受惊的孩子。
扑哧?
黄妈被刘琰波的样子逗笑了,心中暗忖道:“看来姑爷也是一个见不得女人眼泪的男人,得告诉小姐去。”
“姑爷,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黄妈很认真的说道。
“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