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红淡金的晨曦将天空涂抹成光艳的彩缎,朝霞初生滟滟千里,天地间似蒙了一层明光闪烁的薄纱。阳光洒在草尖上,立即流泉般流畅地滑落开去,点亮了这寂静的清晨。
薄薄的冰雪消融成清澈的溪流,无声地浸润了脚下的土地。长风丽日,霞光氤氲,霞光中红衣黑发的女子倚栏回首,带笑眉眼间神色温软。
“天气真好,适合出去踏青赛马。你说是不是?”她看着躺在不远处梅树下懒洋洋晒太阳的许朝玄,微笑。
“你还真是闲不住。”许朝玄闭目养神,语气清淡,凉凉道:“就不能安静点吗?”
兰倾旖斜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整天没骨头似的躺着!”
元宵节过后,两人之间熟稔了不少,偶尔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许朝玄一乐,“是吗?那我就奇怪了,是谁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叫都叫不起的?”
兰倾旖哑口无言,愣了半天强辩道:“我那是养精蓄锐,为了在该活动的时候活动。”
“是啊,所以我也在养精蓄锐。”许朝玄微微笑,笑得温柔无害。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无语。
什么是黑心?这就是!
她懒得和他说话,转身去看阳光下清丽缤纷却已半歇的白梅。天气转暖,白梅也开始凋谢,至于红梅,早就谢完了。
春天真的来了,迎春花已绽开花苞。早春的第一抹颜色,灵动地开遍了山河锦绣。
她看着这满园压不住的春光,又看看明媚春光中最美的那个美色,“喂,把你的刀借我。”
“刀?”许朝玄挑眉。
兰倾旖不耐烦,“少装糊涂,你贴身的小银刀。”
“你干嘛?”许朝玄不问清楚是不会借的。
“削荸荠。”兰倾旖坦然答。
许朝玄默了默,抬手扔给她一把小银刀,兰倾旖面不改色接了,觉得这刀很好,很锋利,削皮一定很利索。
她扯过装荸荠的袋子,边削皮边一心二用地和他说话,“你这刀在哪儿打的?质量不错,我回头也去定做一批。”
“少说两句,专心削你的荸荠,免得削了手。”许朝玄凉凉道。
兰倾旖默,识相地闭嘴。
细腻的瓷碗里,很快装了满满一碗削干净皮的雪白荸荠。她将瓷碗搁到他手边的小几上,开始给自己削。
她像只忙忙碌碌的鼹鼠,不多时已将那袋荸荠消灭干净,丢掉空袋子,满足地舒了口气。
“少吃点,不然你中午吃不下去。”许朝玄淡淡提醒。
兰倾旖点头,也是,总要为午膳留点肚子。她将银刀擦干净还给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湖对面的白梅林,出神。
火炉上的水雾袅袅升起,远远看着有些朦胧,清淡的茶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风中,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气氛安宁祥和,两人都不再说话,静得只听见风吹过梅林的沙沙声。
“坐过来!”许朝玄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
“干嘛?”兰倾旖慢慢踱过去,问。
“忙完这一阵,我打算出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许朝玄突然问。
兰倾旖翻了翻眼睛,“你出门我跟去干嘛?这关我什么事?”
许朝玄挑眉,“我是去找婆罗香。”
“那又怎样?”兰倾旖正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在意他说什么,想都不想反问,话说出口惊觉不对,刚才似乎、好像、应该、大概、可能……听见了几个很惊悚的词儿。
她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许朝玄存心逗她,“我刚刚明明什么都没说。”
兰倾旖气结,扑上去掐他,“你刚才明明说到婆罗香,是不是?”
许朝玄伸手去呵她的痒,笑意微微,“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胡说!”兰倾旖狠狠掐之。
眼前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背朝下脸朝上被人压在身下,她目瞪口呆,这……这个姿势……她脸上一阵烧红,想也不想一脚踹了出去,“起来!”
许朝玄闷哼了声,不动。
兰倾旖气急,指间银针光芒微亮,正打算戳出去……
突然响起的风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寒风倏忽袭来,许朝玄一怔,警觉地抬头,目光刹那冷锐如金戈。
清唳声划破苍穹,兰倾旖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
片片残叶夹在风中席卷而来,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地从空中俯冲了下来。
那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许朝玄心头微有火气,刚想一掌打出去时,一只纤秀的手拦住了他。
“别!别打!这是来找我的。”
兰倾旖连忙坐起身。
呼喝的风声也收歇了下来,凉风袭来,漆黑的影子从天而降。
黑鸟停落兰倾旖对面的栏杆上,它的身形不算很大,动作极轻巧,浑身漆黑,羽毛油光滑亮,头上隐约浮现着三道淡淡的金光。那双眼睛透着锐利的冷光,爪子锋利如刀刃,看上去一身的霸气神武。
而此时,那黑影睁着那双眸子,很是警惕地盯着许朝玄。又转过头傲娇地看了眼兰倾旖,眼神竟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兰倾旖无语,这感觉……这感觉怎么像妻子红杏出墙结果被夫君的下属抓个正着呢?话说阿夜,虽然我将你留在了韦淮越身边,可是……可是貌似你的主人是我不是他吧?!
至、于、吗?
她好气又好笑,但此刻看见爱宠,心情大好,笑容温柔地冲着满身肃杀之气的黑鸟招了招手,“阿夜,过来让我看看。”
黑鸟不满地看着许朝玄,不动。
“哎,别那么小气!你是堂堂的血鸢,总要拿出点气度。”兰倾旖也不生气,和蔼地劝着某只使小性子的血鸢。
“血鸢?”默不作声的许朝玄终于悚然而惊,诧异万分地扬高了声音。
不怪他惊讶,血鸢是卫国人所信奉的一种神物,拥有这血鸢的人一定不简单!这血鸢千年一只,据说是生于卫国北境赤风族的,非常有灵性,性子也极其凶戾,是会认主的神物。它有强大的搏击能力和灵敏的嗅觉,而且飞行速度之快绝非凡物所能比。他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见过,还从没见过谁能拥有一只血鸢。
兰倾旖看着血鸢头上已隐去的那三道金线,点头,“是!血鸢!”
血鸢看了眼兰倾旖,还是不肯动弹。只警惕地望着许朝玄,一副睥睨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屑!
兰倾旖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今天是和许朝玄杠上了吗?
失明之人的感觉有时候比常人更敏锐,许朝玄眉梢微挑,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
然后血鸢就觉得自己的颈项一凉。
它骇然低头,就看见一点银光,追光掠电般自那人指间射出,擦着它颈间细细的绒毛而过,无声无息没入梅林。那银光快得连它锐利的目光都无法追及,刹那带飞它最脆弱的颈项上的淡灰色茸茸细毛,在半空中悠悠坠落。
只差一点点,它的喉管就会被割开!
血鸢的长唳瞬间划破天空,清音万里,清锐如戈。
兰倾旖挑起眉,抄着袖子看着自己的爱宠,摆明了隔岸观火。
吃了大亏的血鸢森然地盯着端坐喝茶的人,对方却直接无视了它。不是故作姿态的无视,也没有故意的警告和气势汹涌,更没有一招制住它的得意和炫耀。是强者对自以为强大的蝼蚁的挑战的完完全全的漠视。
血鸢忽然有些不安地拍了拍翅膀。
对方若有若无地向它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目光,平静,阔大,有种淡淡的凉,像它高飞的路程中,偶尔看见的无边无垠令人神往的波澜万千的海。
可它却觉得,谁若将这海当了真,定然会被它的波涛汹涌吞没。
它下意识看了眼主人,主人正含着淡淡笑意看着它,目光平静而如山海阔大。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觉得自己在无限缩小,缩成了天地间浮游的微小尘埃,落在他们广袤无垠的目光中。
血鸢立在那里,满身的凶气瞬间收敛,对于凶禽,能降服它们的只有更强的气势,不是来自于躯体,而是来自于内心,来自于内心灵魂的强悍和阔大。
血鸢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眼盲的年轻人,比起自己的主人,那种内心力量的强大,也毫不逊色。
“你啊,总要被人教训一顿才知道老实。”兰倾旖看着乖下来的爱宠,无奈地道。
血鸢瞅了她一眼,“唧唧”叫了几声,爪子不安分地抓着栏杆。
“怎么?说不得你了?”兰倾旖戏谑道,“这次是你运气好,人家对你没杀意,若是遇到了强敌,看你怎么办?”
血鸢蹲在栏杆上,闭上眼睛,不做声了。
“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兰倾旖轻轻地叹了口气,招手,“过来吧,别耍脾气了。”
血鸢睁眼看了她半晌,翅膀一扑,如同一道黑色流光般朝她飞掠而来,绕着她转了三圈,盘旋在她面前,睁着那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兰倾旖看着它眸中淡淡的思念,心头一软,伸出手抚了抚它的羽毛。
血鸢缓缓降落下来,往兰倾旖的肩头跳了去,像一个保卫的战士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怎么还在生气?好了,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这样可不好。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摆脸,你就不怕我难过?”兰倾旖哭笑不得,伸手将血鸢抱了下来,拉开它健壮的翅膀,从翅膀下取出了一张小纸条,随手打开。
淡淡的冷香弥漫开来,兰倾旖手中,正捏着一枝怒放的红梅,鲜妍葳蕤,艳如胭脂。
这枝红梅,是粘在纸条上的。
纸条上,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简简单单地九个字——
两月后下山,不日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