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梯时,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周栎。
他接起来,“是我。”
“总裁,今天四点有股东会议。”
简崇明皱了皱眉,他忘得一干二净,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能推到明天吗?”
周栎有些为难:“恐怕不行,永盛的丑闻倒致A股大盘跟着爆跌,股东们都在等着呢。”
“我知道了。”
回到卧室,她还在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紧紧蹙着眉,简崇明看着她,突然地一愣,伸手抚上她的眉心,“念乔……”
******
念乔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她睡了一天,摸摸另一边的床,空的。
他早已走了,念乔空着睁躺在那里,有些失落。
一早就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所以她根本不妄想他会在意她害不害怕,难不难过,可是在她最失落的时候,清楚得看到她在他心里的份量,还是有点难过的。
躺了一会,她强撑着坐起身,这才看到枕上还放着的字条,“我去上班,马上回来。”
他的草书刚劲有力,念乔笑了笑,嘴角不觉添了几分笑意。
念乔洗了把脸,换了件清爽的衣服从楼上下来,客厅里空无一人,简夫人大概又打牌了。
身子刚刚转过玄关,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脚步微微得一顿。
他也发现了她,慢慢站起身。
虹姐从厨房端着茶出来,看见她道:“少奶奶,易警官等您半天了,我说您睡了,他让我不要叫您,等你睡醒了再说。”
念乔道:“没事了,你下去罢。”
她接过她手上的茶,亲自端过去,“易警官找我,是为了案子,还是私事?”
易峰有些局促,搓着手道:“顾衍东的案子的三个绑匪已经自首了,可能需要你过去指认一下。”
念乔自责道:“下人不懂事,这么重要的事,早该叫醒我才是。”
易峰看着她苍白的脸道:“没什么,是我不让叫的,再说一时半会也结不了案。”
念乔将杯子斟满,递给他,“易警官喝杯茶,稍坐一会儿,我上楼换件衣服就下来。”
念乔返身上楼,很快的换了件轻便的装束下来,“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出了门,念乔看着那辆警车,目光微顿。
易峰挠挠头道:“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开警车来,可是……”
“没关系。”
她上警车时,邻居在外头探头探脑的,见她发现了,又缩了回去。
她这一上车,明天又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念乔懒得去想,依稀又记得三乔化妆品含量超标被播上新闻时那阵子的窘境,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易峰开车很稳,对路况又熟,抄小路避过了晚班高峰,很快载她来到鞍山警局。第一次这样站在警局里,隔着宽大的镜面玻璃,看着里头的三个嫌犯,其实根本不用看,作案人拿了钱来自首,还需要认吗?可她还是认真的,反复地看了看。
易峰回头看着她道:“是他们吗?”
念乔小声的道:“我认识中间那个人,其他两个不太确定。”
易峰点头道:“可以了,咱们出去罢。”
送她回程的车上,易峰道:“顾衍东嘴巴很硬,至始至终都不承认参与了,只是说被许文远诬告,他的律师很厉害,动用了各方面的力量,我们警方压力很大,如果再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就只能放人了。”
念乔情绪不高,望着窗外道:“我知道。”
她知道,所以在努力找证据了,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易峰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会说:“我之前问你看清绑匪的长相没,你说没有。”
车子里的气氛本就安静,这下,更安静了。
易峰开着车,用余光注视着她的表情,她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没有急于解释,过了许久,才听见她说了一句:“你还记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
“事实上,事发后我收到了一则录音,录音里证实我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
她掏出手机,将那则录音放给他听。
背景是海浪的声音,依稀可以听出里头的说声音,最先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再不做咱们两个也走不了。”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老乔,你怎么样了老乔。”
然后是一个隔得很远的声音催促的的说:“快点。”
这则录音虽然极不清楚,可是已经足够证明乔震山夫妇的死并不是意外,这么重大的证据,她瞒了这么久,易峰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我信不过。”
她的直白叫他无法接话。
作为警察,听到当事人这么说,易峰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道:“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做为警察,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么做,知情不报,很可能因为妨碍公务罪被起述。”
念乔冷笑,“你觉得我在乎吗?”
易峰再次无语了,她确实不在乎,何况有简家撑腰,这点末虚有的罪名,根本不成立。
最主要的是,他有想过告发她吗?
“你瞒了那么久,你现在告诉我的用意是?”
“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想让我跟你一块隐瞒证据?”
她平静的脸上总算有了丝急切,向他道:“顾衍东被指控涉嫌绑架,这样就可以彻底搜查他的公司,我现在只需要再找到一点证据,一个关键的证人,就可以证实他跟三乔经济案有关。”
易峰觉得无力,“郑荣生可能已经逃到国外了,追捕难度很大。”
念乔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除了郑荣生密切的参与了那件事之外,别的人都不足以成为有力的证人。
“再帮我拖一拖,我需要时间。”她喃喃的道,转头看向窗外。
易峰看了她一眼,从刚刚见着她,他就觉得她的脸色白得吓人,这会不动声色的,更显得一丝人气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陪她一块到殡仪馆取骨灰,出来的时候,他叫她节哀,天灾人祸免不了,她那时候还不能说话,原本脸上淡淡的,听了这话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闪着仇恨的寒光,可是她小小的身体,看不出竟有这么坚强的意念。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许久,易峰才仰天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尽力拖一拖,顾家很快就会上下来疏通的,你最好快点。”
“谢谢。”
******
简崇明的车子开进院子,他下了车,看到楼上卧室亮着灯,知道她在家,顿时觉得安心
刚才虹姐打电话来说警局的人把她叫走了,他哪还有心思再坐在那里,草草结束了会议往家赶,她倒先一步回来了。
简崇明吩咐司机明天下午再来接他,他关上车门,往门口走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想陪她,可是她需要吗?
她仅有的两次需要他,也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他觉得她有点躲着他。
天已经黑透了,夏夜里,八九点钟外头还是很热闹,可半山别墅出奇的静,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每户人家院子又大,地灯的几束光交错的来回摇摆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人影树影网罗在里头,凤凰木上开着绚烂的的紫花,远远望去,像一副乌沉沉的油画。
简崇明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推门进去,弯了腰在门口换鞋。
念乔从厨房出来,迎着他道:“你回来了。”
她已经恢复到平常的神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接过他的公事包。
简崇明看着她这样,一时倒觉得自己好没意思,兴冲冲的赶回来,人家已经没事了。他脱了外套交给她。
念乔抖抖上面的浮灰,挂到衣架上,“饭好了,洗手吃饭罢,爸妈都不在家,今天晚上只有咱们两个吃饭。”
她说着话,身子已经往餐厅走了。
简崇明洗了手,走过去坐下。
念乔替他盛粥,那一大碗白芝麻粥上面洒上细碎的芝麻,这么难过,倒还是没忘了他喜欢吃的口味。
“念薇。”他叫了她一声。
念乔恩了一声,将粥碗搁到他面前,另外拿了只碗给自己盛。
简崇明看着她,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在心里反复,始终问不出口,都到了这会,他问什么?
问她顾衍东的事是不是她做的?
问她父母的死跟顾家有没有关系?
还是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一直在计划复仇?
无论她心里有没有他,说到底她是他的女人,晚上在他身边睡着,可是他连她每天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她每天就只在家看看书,发发呆,再么跟下人聊聊天,跟妈妈聊聊天,就这么简单而已。
大概是他长时间没下文,她放下勺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她端着小巧的搪瓷碗,在他对面坐下来。
简崇明摇摇头,“没什么,吃饭罢。”
念乔没多问,低下头喝粥,一餐饭吃得极安静,吃过饭,她进了厨房,他回到楼上的卧室,房间里被子还没叠,他走时留给她的那张字条被她掖首饰匣底下。
简崇明进去找睡衣,进了衣帽间,看见里面整整齐的衣服,他的衬衫,西服,分别占了三四个柜子,衬衣由浅色到深色,每一件西服都套了防尘袋,整整齐齐的挂着,衣柜里的小射灯发出温暖的黄光,他想像着她每次替他整理衣服时,那光打在她如水的面容,一件一件抚平上面的皱褶。
柜子里格子抽屉里分别放着他的领带,眼镜,手表,而她的衣服只占了一小格。
他随手拨了两下,稀稀拉拉的几件衣服,几乎全是他送她的,她这一年没有买什么衣服,包就那几只,是他送的,鞋子也没几双。
柜子空荡荡的,除了那张婚纱照,她在这个家的痕迹,屈指可数。
他不禁想,若是她今天走了,除了这几件衣服,几乎找不到任何她存在过的证据。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害怕。
转过身,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来了,站在衣帽间门口,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轻得像阵风。
“睡衣在五斗柜第一格。”
见他不动,她走进来,开了抽屉,在一叠叠整齐的睡衣里翻翻捡捡,最后抽出一套藏蓝色的睡衣说:“那件丝的洗了,今天穿这件暗纹印花的罢?”
她停了一会,还是没听见他回应,转过身,见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里像是探究,又像是疑惑。
念乔将睡衣塞到他手上,道:“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她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去,进了对面的盥洗室。
简崇明拿着她给的睡衣,上面似乎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他转过头,看她侧坐在浴缸上头,用手拨水试温度。
头发松了,有一缕垂到胸前,她将那缕落发拨到耳后,就那么看着水龙头里的水流进浴缸,不知道在想会,一个人静静的发着呆。
深褐色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黯影,简崇明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管她是谁,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
卧房传来轻轻的说话声,隔着门听不大清楚,不时传出一阵顾夫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乐灵将身子靠在墙上,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听他们母子两个享受天伦之乐,她想到父亲,父亲有一阵子没给她打电话要钱了,其实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接到父亲的电话了,来顾家做私人护理,给的薪水是医院的十倍不止,还管吃不住,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差事。
最要的是,她不用每天都在医院里,闻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作呕,顾淮安处处都需要用人,她是他用惯了人,带在身边方便。
乐灵想,他一时半会辞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不禁开始计算,按现在的薪水来算,她除了每个月给家里寄3000块之外,她还可以留下一部分钱存起来,妈妈那是个无底洞,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大概是想得太出神,连姓周的走上来,她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