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打更声敲击在陈小猫耳膜上,惊起了她的警觉。
如果自己的判断没错,更大的危险想必已经近在咫尺。
她要让里正夫人离开。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四郎怎么办,他何时回来呢?
转头,她就面色惨白,震惊的双眼中闪着恐惧的微光。
站在自己身后的,并不是面带喜色的胖夫人,而是一个跟自己极其相似的影子。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着,不同的是,那影子身形单薄许多,似乎是从周云生为自己画的小像里,走出来的原型。
她眉眼中带着旖旎之色,容颜鲜活甜美,柔软的腰身却像凌空飞挂的绸缎,被微风吹得一波又一波起伏不定,十分诡异。
陈小猫四顾院内,想找一两个帮手,却发现厨房一角支出两条横躺的腿,看来帮手们都被放倒了。
“小猫……我美吗……”
又是阴阳不分的恼人声音和扑面而来的睡意,跟叶烟家后堂里的声音一样。
想来那日自己就是被这小像带入了幻境中。
“妈的周云生!暗算我,烂人……”纵然她心中骂了对方数十遍,却抵挡不住脚下虚软漂浮。
陈小猫疯狂地翻找自己的包袱,她打算把那张小像找出来,撕得稀碎。
“你是在找这个么?”
那影子摊开手中的一页宣纸,正是陈小猫的小像。
“喜欢吗?过了今晚,染上你的灵元,它会更有魅惑之力。”那影子娇笑几声,向陈小猫游荡过来。
“别怕,不痛。”那影子从袖中伸出尖利指甲,拂向陈小猫的脖颈。
陈小猫紧咬嘴唇,从仔兔皮囊中取出一方火石,扑向那影子,吼道:“好啊!一起死吧!”
她额间蓝色光华溢出,与影子触碰瞬间,幻影立刻消散。她只抱住一个轻飘飘的实体,是那张宣纸小像。
“噗——”
陈小猫擦燃火石,小像在火光中不断扭曲,发出吱吱呜呜的怪异惨叫,最后终于化成灰烬。
“不错,果然灵元充沛,可以做最上等的胭脂。”周云生手托一只通体璀璨的金笔进门,衣影如魅,踏地无声。
陈小猫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扎在自己腿侧,瞬间神志清醒。
此刻,她袖弩掉在一旁,再无武器可以防身,唯一能想到的自救办法就是:
说废话。
她颤颤巍巍地倚靠在一根柱子上,对周云生喊道:“周公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云生面带轻视之意:“蝼蚁的失望,不伤我分毫。”
陈小猫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你的人品,而是说你的画技,真的还需要提升。”
周云生眼中有微不可查的好奇,一脸阴谲,缓缓地向陈小猫走过来。
“你这样的粗野丫头,也配评价我的画技?”周云生眼中的阴火在燃烧。
“你看,你来尧京也一两月了吧,左求右求,才有个魏王对你稍稍满意。可你看看我哥,随便一幅画,就把你比了下去。这不就说明你画功有问题吗?”陈小猫摆出一幅挑剔模样。
她心里明白,这些画画的、唱曲的还有写文章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的东西不行。一旦对他们引以为傲的能力进行批评,他们就会跟你较真。
只要他们开始较真,就会瞬间忘记可以直接杀死你这件事,进而把审美拉到与你一样的水平,进行冗长而无意义的解释或争吵。
如此一来,好歹能拖一些时间。
万一,有人会来救自己呢?
周云生只沉默了片刻,就轻笑一声,道:“那些画,本来就是垃圾!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多看。”
陈小猫没有料到,自视甚高的周云生会对自己的画作不屑一顾。
很明显,废话战术失败了。
她看到周云生手中的金笔略略浮起,笔尖流溢出一股悠长的黑气,在虚空中散成千万道黑丝,就如同天地无故被击碎形成的裂痕。那黑丝于天风之中混乱波动,又于末端处凝聚一体,形成尖锐而漆黑的锋尖。
周云生五指转动,生长的的锋尖忽然以雷霆般的气势向下扭转,如一条灵活而凶猛的长蛇袭向陈小猫。
面对这样神鬼莫测的速度,陈小猫的任何躲避都是多此一举。
她闭上眼,赌上平生力气大叫一声:“叶烟!”
一袭月白腾跃至小院上空。
叶烟云衣风袖,凌空轻旋,若暗夜中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双手对合,以惊雷之势拉出一道黄光,那黄光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枯黄落叶,追上周云生的笔,将笔尖吞卷入一堆叶云中。
叶烟用力回收双臂,黄光便包裹着金笔向后艰难退却。
周云生懊恼地看了叶烟一眼,合拢双手,捏诀弹出,那金笔受到更强的催动,摆动尾部,像一只横冲直撞的猛兽,要向前方突进。
交锋之中,黄光中的碎叶片片零落,被流散的妖力携上半空,然后裂解消散,无影无踪。落叶每逝去一些,黄光的劲力就减弱一份,而金笔摆脱控制的力量却随之增强。
陈小猫明白,等不到那些落叶完全消散,金笔就会重新恢复力量,来取自己性命。
叶烟望向地面的陈小猫,示意她立刻离开。
陈小猫向叶烟感激地点点头,拖着蹒跚的脚步,从大门蹿了出去。跑出门外,她才发现,先前守在门口的家丁护卫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未知死活。
北有溪桥,南有竹林,陈小猫稍一思量,便向竹林跑去。
小院内,周云生猛然收回金笔。
叶烟妖力已尽,从半空颓然坠落。
周云生狠狠地盯着叶烟,冷沉沉地问:“为什么阻止我?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他一步步走向她,带着彻骨的寒凉,仿佛身后的黑暗就是他邪恶的双翼,只要他稍动心念,就可以把叶烟吞噬于永夜之中。
叶烟低垂着眼睑,她体内的妖力在寸寸流逝,汹涌而来的虚弱感让她无暇多语,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形柔弱得像一朵随时会被摧折的花蕾。
直到周云生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
他只是叹息了一声,眼神中有无奈,有怜惜,也有困惑,更有隐隐燃烧的愤怒,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当年那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爱人,今日却成为自己成功路上最大的障碍。
叶烟轻轻抬头,痛心地望着他,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了,更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我错?错的是这人间!”
周云生冷笑一声,苍茫夜色中,他仰头问天,眼中全是摧天毁地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