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忘记多久没有这样醉过了。
醉梦中，一张脸孔鲜活的浮现出来。
我仿若又回到了十四岁的年纪。
我伸手抚摸上他的脸庞，一遍遍叫着，空崖，空崖，你不准走，不准走！
可他却说，身为凤羽公主的仆从，他的命运是被安排好的。
传宗接代，世代服侍公主的后人。
“空崖，在我这儿，是个例外！我不是被诅咒了吗？我不是得永生永世的活着吗？我不会有后人，我更不需要你去传宗接代！”
“那就服侍轻舞一人。”
“嗯，就我一个人，空崖。”
“但我不是一个人，等我死后，还需要有与我一脉相承的仆从，继续陪伴在你身边，这是公主的愿望。她不忍你孤独。”
“只要空崖不走，一直在轻舞身边，我便不会孤独，就算空崖有一天真的死了，我会给你挖一个山洞，你看我们这座凤羽山，气候独特，空崖待在山洞里，轻舞便守着山洞，守着冰湖，哪都不会去，好吗？”
“轻舞，我死后，公主的仆从就断了血脉，那是万万不可的。传宗接代，就是身为仆从的首要职责，除非，你不再认我做你的仆从。”
“空崖，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留下？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好啊，我就不认你做我的仆从了，我就不要你了！”
“也好，空崖便只算是公主的仆从。”
他就这么走了。
空崖……空崖！
五年后，空崖再次出现了，他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将他送上了凤羽山。
那个时候，我已经挖出了一个山洞，我守在山洞里，睡在玉床上，我只当空崖死了，我兑现诺言，我守着山洞，哪儿都不去。
难道我是没有自尊心的吗？
难道欺负我只有十四岁，就敢拿那样的话来说我吗？
——也好，空崖便只算是公主的仆从。
空崖，心里根本就只有母后一个，如果不是母后临终所托，他恐怕早就走了，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只忠于母后的仆从，我怎能贪心的占为己有？
什么狗屁仆从，满脑子只想着传宗接代，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事做了吗？
五年过去，我才懂得，当初要留下空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当时我太年幼，根本不懂得用手段。
他如今自动送上门来，我怎会再错过机会？
我装作不计前嫌的招待了他。
他也不提当初就那么下山离我而去的事。
我带他参观我的山洞，我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每当看见空崖看着我的脸有一瞬的失神，我心里就好得意。
我这张脸，不是他见过的那些凡夫俗子的女人能比得上的吧？
甚至，我应该是有几分像我的母后吧？
母后的风采是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的，她的一生只活了短暂的二十九年，但她的故事，却总是说不完的。
我故意无视空崖那偶尔的失神的脸，我神采飞扬的给他展示，我在凤羽山采来的药材，炼成的丹丸。
告诉他，每一瓶每一罐都是稀世药材炼就的，要是拿去市集上，应该能值很多钱吧？
我故意让自己显的很有烟火气，我要让他知道，即使没有他陪在身边的这几年，我依然会过的很好。
他始终不怎么说话，他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倒是对我展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不时的偷偷张望。
我便拉过他的手，在他和空崖酷似的那张脸上掐了一把，但我不喜欢他，他的眼睛不像空崖，应该是像他那个凡人的娘。
我故作欢喜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
“慕容？”这不是我母后的姓氏吗？慕容氏，大显国国姓，空崖居然拿来做了他儿子的名字。
好吧，慕容就慕容，反正已经是不存在的国不存在的姓了，就当是一个念想吧。
空崖在我的山洞巡视一圈之后，忽然运功，打通了我山洞入口位置的地洞。
可能我从没把空崖是个绝世高手这件事，当回事。
因为我会飞啊，在我眼里，谁都比不上我这天生的神力。
空崖的内功出神入化，他硬是在我的山洞，凿出了一个地洞来。
我还对慕容笑说道：“你爹现在专职打地洞了？这在你们那，能赚多少银钱？”我这话，听的慕容一头雾水。
看见他愣愣的样子，倒是和以前被我戏弄过的空崖一个样，我又忍不住掐了慕容的小脸一把。
空崖专注打地洞，直到三日后，我才知道他是将冰湖的水，从山涧引了过来。
我的山洞里，从此出现了一口不大不小的冰泉池。
这倒好，解决了我飞来飞去，去冰湖洗澡的麻烦。
空崖还是不说话，他只带着慕容，在我山洞住下了。
每日他亲身示范，给我打扫，端茶，做饭，甚至是洗衣服。
说到衣服，我长年住在凤羽山，这山洞里，与世隔绝，我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女孩子，都穿些什么，我还是穿着母后留下的那些衣裙，繁复华贵，但是都很麻烦，我一般都精简着来穿，一套服饰，我能穿成三套。
就是亵衣我也能单穿，外衫，我也能单穿。
我不缺吃喝，但看见空崖给我带来的那件翠绿色的衣服，我还是眼前一亮。
现下的人世间，是流行这样的吧？
我已经刻意收敛，但还是迫不及待的将这件衣服穿在了身上。
当我临水而照，看见冰泉水里那一抹青葱挺立的人儿时，连我一向不起波澜的心，都心花绽放了。
尤其是，空崖第一次，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一直一直的与我对视着，我心里，便好像偷着糖的孩子一样，甜的腻起来。
空崖终于开口了。
“轻舞，今日是你的生辰。”
哦，原来我还有生辰这回事。
“十九岁生辰，轻舞，逢九的年岁，你到了应劫的时候了。”
“应劫？空崖，你离开我，不就是我最大的劫难了吗？”
“如果这就是，那也好，我今天是要走的，今后，慕容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等他年满十九岁，会下山……”
“继续去传宗接代，然后等再过五年，他又牵手上来一个小男孩，来告诉我，轻舞，这是我给你带来的仆从？有意思吗空崖？谁给你规定的这一套？我偏偏要打破它，你信不信！”
“轻舞，记住你母后留下的话，她的转世，只有你能等到。只有你，才能化解这有可能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孽缘。别忘了，你是五彩凤凰的唯一血脉，倘若不能完成使命，只会让沉在冰湖里的她，蒙受千秋万世的痛苦。”
“幸好你来提醒我，不然我都忘记了，只当自己是个炼药的，活在这没日没月的山洞里，没滋没味。今天既然是我的生辰，我想按照我的方式，来过。”
“好，只要是轻舞想要的，我都替你办到。”
“还有我，还有我，只要是轻舞姑姑想要的，我也一定能办到。”
看见那个小毛孩一蹦三跳的开心喊我轻舞姑姑，我眉头一皱，十分不悦。
空崖似注意到了，便提醒他说：“慕容，应该称呼公主，莫不可乱叫。”
慕容怯怯的看着我，讨好的喊了几声：“公主，公主，慕容知错了。”
我拿出收藏的我喜欢的几本书来，开始指使空崖父子俩，为我做我生辰的蛋糕。
他们从未听说过，什么是蛋糕。
但我的书里有。
我便命他们拿来野鸡蛋，拿来现磨的麦粉，糖，我乐意看他们又不懂，还忙的不亦乐乎的样子。
总算，天色傍晚的时候，蛋糕做出来了。
按我画的图纸，倒是像模像样。
空崖做事，总是一丝不苟的。
我给的教程也算详尽，他果真做的出来我要的蛋糕。
我又命他在蛋糕上点上蜡烛。
我说十九岁，就点十九根吧。
结果，这人，也不看看那是多粗的蜡烛，足足十九根都插在蛋糕上，满满的都是蜡烛。
蜡烛点然后还在滴着蜡油。
空崖和慕容，都在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下一步，真想将蛋糕掀起来盖在他们脸上。
我只不过少说了一个“小”字，就给我点这么粗的蜡烛在蛋糕上，蛋糕还怎么吃？
当然，我本来也是没打算吃的，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的折腾他们父子俩。
他们看我不动，以为这蛋糕做好，就是要点上蜡烛燃烧的，于是父子俩加上我，三个人，都看着一盘蛋糕最后燃烧成熊熊火焰。
最终熄灭。
慕容打起瞌睡，空崖将他抱去，任他睡。
我知道今晚过后，空崖就要走了。
有慕容在这儿，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今晚，他总要交代一些事情吧？
今晚，我也总要做些事情的。
“这是我做的迷障之地的布阵图，有一千八百种阵法，足够变换着使用，让凤羽山与外界隔绝开来，永远不被人发现。”
说完这句，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我就斜躺在我的玉床上，单手撑着脸颊，眼神专注的看着他，我不说话，我只看他。
空崖的姿色，算是上等的，我后山挖出来的那一堆书里，那一波的画里的男子，也比不上空崖。
在还没有覆灭的大显国，空崖和我父皇，是举国皆知的两大美男子。
有时候挺嫉妒我母后的。
她身边围绕的，总是佼佼者，无论是容貌还是品学上。
但她最后还是栽了跟头，却跟我那亲爹一夜苟且，背叛了我父皇，生下我。
你说放着我父皇，还有空崖这样的男子，不去爱，偏偏去爱一个魔物，母后是真的错了。
以至于这个错误，需要用上百年的轮回，来修补。
修补的好吗？
我只怕再节外生枝。
一想到我可能要等待上百年，甚至千年，我头便痛了。
我指着一旁的楠木匣子对空崖说：“帮我取支熏香过来。”
空崖便去打开了那只楠木匣子，我眸光紧了紧，跟随着他的背影，亲眼看着他将那匣子打开——
然后，一阵异香扑鼻，他该是全部嗅进去了。
但空崖是谁，他终究不是一般人。
他在嗅进这异香的第一时间，已屏气凝神隔绝开。
这股异香，便在我的山洞里蔓延开。
我也吸进去了不少。
空崖第一时间，不是担心我，而是跑去了慕容那边，点了他的穴。
然后，他才纵深一跃站定在我的床边。
我强撑着迷茫的眼睛，我根本承受不住这异香侵袭，已块晕倒。
在我坚持不住就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看见空崖那张从未如此通红的脸，以及他近在咫尺的粗重的喘息声。
这异香来自雪山顶那株雌性的皇灵芝。
这是稀世之物，传说凤羽山万物借靠它的灵气滋养，她也是千辛万苦，才刮下这皇灵芝的一小片叶肉。
用这叶肉炼成了这媚药。
这是为空崖准备的，我就等着这一天，他亲手打开那楠木匣子。
我要他身不由己，我倒要看看，他在这媚药的催q之下，还能不能固若金汤。
他看的眼神渐渐不对了。
我不懂那是什么，应该只有经历过情爱的男女才能看懂。
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正看见空崖那双如痴如醉的眼眸时，我心也动了。
忽然不觉得眩晕了。
我只感觉身体也燥热起来。
我也想像他看我那样，看着我，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便开始动手脱自己的那件他带来的翠绿色的裙裳。
他死死按着我的手。
我力气没他大，但我会飞啊。
我轻轻运力，便抓住他，带他飞起来。
但我忘了，空崖虽然不会飞，但他是有轻功的。
他不多会便摆脱了我，一点都不想和我一起体味这比翼双飞的美好滋味。
他爱待在地上，那我便随他一起。
我从空中直直坠落，跌落在他怀里。
书里有句话，叫坐怀不乱，乃谦谦君子也。
但中了媚药的空崖，无法谦谦君子，他望着我的眼神越发沾染了——**之色。
对，应该就是这样的了。
他会将我翻身压倒，不用我主动脱我的衣裳，他会急不可耐的替我剥光，他还会……吻我，摸我，带我一起进入无比美妙的那种滋味中去。
这都是书里描写的。
也是我现在期盼空崖对我做的。
但是——
没有等来空崖吻我，摸我，山洞却忽然掀起一阵飓风。
一个长着獠牙面目恐怖的身形巨大的怪物出现在山东门口。
他朝山洞里吐来长长的黏糊潮湿的细长舌头，它的舌头将我和空崖卷了起来，抛至空中。
我一下就怒了。
我和空崖彼此相亲的时间，怎容一个畜生打扰？
我用力挣脱，但这畜生的舌头上有倒长的刺棱，我和空崖被它的舌头越缠越紧。
空崖开始运功，但他显然力不从心，潮红的脸上，是我看不明白的表情。
他似是非常着急，好像因为不能救我，而急切的在寻找办法。
空崖武功那么高强，要对付这个畜生还不是绰绰有余？
我并不担心，于是我安静的等着空崖救我。
这嘴里露出长长獠牙的怪物将我们拖出山洞，它有些发狂，似是我山洞里的气味将它引来的。
我和空崖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待我看清那畜生下替巨物之时，我吓傻了。
这畜生不会是将我和空崖当成了发青对象吧？
“轻舞，飞走。”
“什么飞走？我要杀了这畜生！”
“它是雪豹，是靠皇灵芝滋养出的雪山恶兽，已经存活了万年之余了，你我都奈何不了它的。”
“那行，我带你一起飞走。”
“它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那总不能……我还不信杀不了一个畜生！”
“听我的，快飞走。我可以与它缠斗上一会功夫，但肯定无法杀死它。”
“怎么会呢，空崖没有办不到的事。”
“别傻了，丫头，空崖办不到的事，多了。从前，救不了凤羽，现在，也没办法替你受这世世代代的孤独之苦。”
“你救不了母后不假，那是因为母后她有所爱的人，但你能解救我啊，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待在一块？空崖，只要你点头，我就做你的妻子，什么凤羽公主的后人，什么凤羽公主的仆从，我们什么都不要管，行不行？”
“丫头，我只有一颗心，给了凤羽，便给不了你。你这么完美，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你，你母后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所以你看，她要你来完成使命。”
我还想跟你再辩解，我非要说赢了他，我不想让他死脑筋，按照他的那一套说辞来。
但已经没了机会。
那头雪豹恶狠狠的朝我们冲来，他体型庞大，足足比我的山洞还大处好几倍。
它的獠牙挑起空崖就抛至半空中。
我飞身而起，将空崖接住。
他中了我的催q药，他又强行运功，我甚至听见了他身体里筋脉绷断的声音，他忽然如入魔一般的，跳上雪豹的头上，将它的舌头绑在它的两颗獠牙上——我看见漫天飞雪中，空崖散落开的头发，在雪豹折断的獠牙喷溅出来的蓝色的血液上，飞舞着。
雪豹发狂的抖动身体将空崖抖落在地上。
然后它骑上空崖的身上。
我呼吸一窒，空崖，你起来啊！
我发疯一样的飞了过去，空崖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笑着对我说，这畜生没了獠牙，不出片刻就会死的。
让我快点飞走。
但那畜生正用它那部位……不断的在磨蹭……
这畜生受不了这催q香，空崖和我都吸入了这香，它只对活物有冲动，它正在排解它的冲动。
我让你敢碰我的空崖！
我翻身飞起，这畜生很高，它胯下也足够站下一个人。
我尖叫一声，对着它的下……面猛咬上去。
我五彩凤凰的利齿，够你痛不欲生的！
我不管不顾，我只想咬……奋力的咬，拼尽全力的咬，将自己想象成母后一样的凤凰一样的喙，死死的啃咬，直到咬断它！
我满嘴满脸的鲜血，我扶起只剩一口气的空崖。
我不明白，空崖怎么会这样死了呢？
不就是掰断了这畜生两根獠牙吗？
空崖武功那么高。
“丫头，别哭了，我早晚都会死的。”
“不许叫我丫头！叫我轻舞！”
到死，你都要向我表明，你只是替我母后，照顾我的像是长辈一样的，那样的存在是吗？
丫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买账，承认你是我的长辈了？
小时候你就糊弄不了我，如今更休想！
“轻舞，慕容他会替代我，生生不息的，伺候你的。”
“我不要！”
“直到你完成使命，我不知道那一天会是什么样，但我相信，这么善良的轻舞，会幸福的。至少，会比你母后幸福。”
“轻舞……其实我舍不得你。”
空崖最后死了。
死之前，他还流泪了，说舍不得我。
可是谁要你舍不得？
谁要你说我善良？
谁准你就这样死的！
我抱着空崖的尸体，在雪山上一直飞，一直飞……
一直飞到我精疲力竭从天上掉下来，一直飞到，我的青丝也变得和这雪山一样的白……
我抱着空崖沉入冰湖底。
我要带他看上一看，这冰湖底哪里还有我母后的影子呢？当初她化作凤凰沉进去，不过是一道五彩的光，哪里有实形？哪里有人影？
她轮回转世了，空崖，她不会记住你的。
永生永世记住你的人，是我轻舞。
我回到山洞，我身上沾着冰湖的水，从不怕冷的我，冻得浑身颤抖不止。
我翻箱倒柜，将我从前炼的那些药，全都一股脑儿往嘴里灌。
我不管什么药，全都吃。
我想毒死我自己。
也许这不死之身，只是母后骗我的。
谁知道我究竟会不会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对，我还可以将身上的血液放干，没了血液，我不可能还会活。
就在我拿剑的时候，剑被慕容夺走了。
小小的他，站在那儿。像极了空崖，但他永远不可能是空崖。
我打他，骂他，他都一声不吭。
他不是很活泼的吗？怎么一夜之间，忽然就长大了？
还是知道他爹死了，开始继承他爹的事业，这一辈子，都打算留在我身边了？
“若我死了，将我扔到冰湖里！”我恶狠狠的对他说。
瞥见空崖给我凿出的这一方冰泉，我改了主意，又对他说：“扔这儿，这里！听到了吗？”
他不说话，但我想他应该不敢违背我的旨意，我便放心的躺在玉床上等死。
我炼的那些药，剧毒的不在少数。
但我还是醒来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山洞似有了些变化，不再光秃秃的，有了鲜花，有了鸟语，甚至，我察觉这山洞竟然是暖意融融的。
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逆着光线，我恍了一下眼，再定睛一看时，我惊讶的合不拢嘴：空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