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暗潮汹涌并未因年关已至而有片刻的停息,反而如同集市上采办年货的人流与家家户户频起的爆竹声一般只增不减。
几日来多份邸报从大夏朝堂被送往大夏各地。邸报上提到最多的便是阴巽。连日来比过年还要忙碌的当属各大势力派遣在阴巽州的谍探,早晨的邸报还未出城,傍晚时分的书信便又被从他们的桌案上取走。
每个势力对于情报的传递和对情报本身轻重缓急的划分略有不同。一般而言各类谍报的传递根据其内容的重要性与紧急程度会采用人马或是信鸽的方式,一些底蕴深厚的大势力会专门饲养训化其他鸟兽,其中最为珍贵且有名的便是被称作翠笺的碧鸟。
江湖中也有专门的势力以搜集天下各地秘闻情报为生,并将其编撰成册定期售卖向各地。那些山泽野修或者大势力中长期游历在外无法得到宗门关照的武者,便愿意在行至各处时去当地专门兜售谍报的书铺,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口袋里上元钱的多少购买自己所需的情报内容。此外,那些无力培养自家谍子的势力宗门也愿意花上一些上元钱定期从这些靠着贩卖情报为生的势力那里定期获取整理修订的邸报。
只是武者与宗门势力所要掌握的情报内容略有不同。前者多是购买一些关于当地风土人情,当地势力划分及各自强弱的内容。算是些众人皆知的信息,以此来掂量一番自己在该地是夹着尾巴做人低调行事,还是可以横行无忌,亦或是不去招惹某些势力,而可以挑一些软柿子捏上一捏。
而宗门势力所关心的却多半是与自己实力相差无几的其他势力的近况。本与自己都算是三流势力的宗派,会不会因为多出一位中武境供奉,或是宗门之中有人突破桎梏而使整座宗门跻身二流之列;与自家那位被寄予厚望的祖师堂嫡传弟子有大道和气运之争的别家宗门晚辈是否闭关或是为了寻求突破契机而离山游历,若是后者那便有机会为自家宗门晚辈扫清修炼途中的障碍等等。当然除了这些外,这些邸报编订之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总会将诸多势力中见不得光的事写的有滋有味,例如哪个宗门的掌托人被自己的弟子戴了绿帽,哪个家族的家主又扒了灰,哪两个本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众人又搞破鞋等等。这些反而卖得最为火爆。
只是无论何种邸报中都看不到那些最顶尖家族势力的秘闻与丑闻。先不说这些搜集情报的势力是否真有本事掌握这些天家之事,就算真的获悉一二也只会大半夜关闭书房门窗,偷偷看过便会烂在肚子里,若是真敢公之于众甚至以此牟利,怕是手里的银子还没捂热乎整个宗门便会成为乱葬岗。
邸报上提及的阴巽州诸事中,皆有墓葬中云宇之争的详情,却并没有对此事的分析评判,毕竟这两大势力的是非还无人敢明目张胆的点评。此外,阴巽州夜落金雨一事也赫然在册,只是关于此事的原因也并未提及,只以天有异象,当有瑞祥一笔带过。而其他两件事,便只是出现在那些隶属于顶尖豪阀势力谍探所传递的情报之中。
东北渤坎州一座奢华并不逊色于皇宫的府邸中,一名靠在裘皮软榻中的紫色蟒袍中年男子正翻阅手中的几页写满小楷的信纸。男子身前一名身着黄衫的儒生恭敬而立。蟒袍男子将手中几页纸放在桌案之上,“行儿的确说服了李翰仁这块酸臭石头,还以为读书人有什么风骨,还不是一样……”蟒袍男子看见对面儒生的尴尬表情自知失言,连忙讪讪一笑话锋一转道:“李翰仁这种只知道读死书的顽固之辈,,自诩为读书人,怎能与曹先生这种有治世之大才的真正读书人相提并论。“
黄衫儒生心中的厌恶之情一闪而逝并未在神色上有丝毫表露,“王爷言重了。待到过了年关,便请王爷请奏为三公子赐婚,我便着手筹备李家安顿之事。”见到蟒袍中年点头,曹姓儒生继续道:“若是王爷想就此事继续羞辱云家,曹某还有一计。”
闻言,蟒袍中年人坐直身子,“我们已将云家的左膀斩断,难不成还可砍掉其右臂?”
“据我所知,云锦河的那位掌上明珠与他的那位义子会在明年仲秋大婚,届时也算是大夏朝野与江湖的一件大事,必定有各方势力前去道贺。若是王爷将三公子的大婚之日也定于同一日,三公子的乃是御赐的婚事,王爷大可以在陛下下旨后便广发请柬。待到云隐山庄邀请时,即便各大家族势力也要给他云锦河面子,也只能派些身份次一等之人观礼。而云家旧臣之女与三公子大婚彼消此长,岂不是又打了云隐山庄一巴掌?”
黄衫中年眼中的阴毒和脸上的狞笑毫无掩饰,你云隐山庄说我心术不正,那我便要让你云家承受多过我百倍千倍的屈辱。
看着眼前之人的神色,蟒袍中年心里的恶感让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眼前之人还自诩为读书人,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受了丁点委屈便会像疯狗一样乱咬回去。
“那场金色大雨与阴巽州骤然磅礴的一州文运,可是我们寻找之人所为?”
黄衫中年神色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应当是此人的手笔。”
蟒袍中年长叹一声,“我们苦苦找寻十年,竟真的在阴巽州。云隐山庄做了千百年的缩头乌龟,便真的和乌龟一样忍到现在,真的把我们所有人给骗了。罢了,木已成舟。”
“王爷何必颓丧,若是阴巽州日后没有了云家和云隐山庄,那么这一州文运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更何况若是有朝一日这天下都是宇文家的囊中之物,阴巽州的文运不也尽归你手?”儒生眼中的贪婪和炽热毫不掩饰,蟒袍中年见状心中暗骂了一句疯子,便与之论起别事。
同样在这座府邸的其他院落中,一名与蟒袍中年男子有三分神似的华服青年,将手中的信件丢入火盆,青年眼中的火苗与火盆之中的一样灼热。“想不到老三这个废物还真的做成了。只是以为有了御赐的一桩婚事便能在宇文家有一席之地未免天真。不如我们就让他的婚礼再热闹一些,多添些红。”
青年身后的阴影中,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少爷不必亲自出手,隔壁那房才真的有危机感,怕是有人会比少爷更急着对付三公子。”
距此不远的一处雅致别院,一名与宇文行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对着院中的几具人形箭靶开弓,草人的头颅炸裂,血浆溅射满地。青年舔了舔猩红的嘴唇,“老三这次的动作不小,怕是大婚后父亲也会对其另眼相看,日后免不了会踩在我的头上。”
少年身旁的一位妙龄少女一边用锦帕为其擦拭额头汗水,一边道:“公子何必担心那个废物,信上不是说,那个废物居然败给了云家那位不能修炼的废物少庄主。在自己未来女人和老丈人面前败给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废物,还不惜违反事前约定,丢尽了宇文家的脸,这件事若是反复在王爷耳边时不时被人提起……”
少年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是啊,父亲这般要面子,暂时因为李家倒戈而忽略了老三做的蠢事,过几日等他冷静下来,我再让母亲吹吹枕边风。过了年,我与大哥商量一下,给这个废物备些什么贺礼,我们可要好好为这位三弟大婚道喜呢。”
女子声音软糯娇媚的笑道:“不如送他些可以激战至力竭的药物吧,可别怠慢了你们这位未来的弟妹。”
少年淫邪一笑,“是该给这个废物准备些了。我无需吃药也不会怠慢你这个美人。”华服与衣裙在院中飘落,下人们识趣的退下,不敢窥伺这旖旎的一幕。
一辆马车在雪后的官道上缓缓行驶,车后留下两排深深的蹄印与车辙。车夫是一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他一手拿着缰绳,一手将酒壶中的烈酒倒入口中。一道绿影在马车前一闪而逝,驾车的青年先是眉头一皱,随即放松下来,继续悠哉游哉的一边赶车一边饮酒。
马车内炭炉上正烹着热茶,一名体态有些发福的中年正靠在狐裘缝制的软垫之上,车外的瑟瑟寒风被此处的温暖舒适阻挡在外。
中年的肩头站着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碧绿小鸟,中年将鸟爪上的一枚绿色弹丸打开,里面是一颗指甲大小精石,此物乃是一种可以记录声音影像的特殊玉石。因其小巧便捷且若无特殊秘法无法开启,因此成为最上等的传递信息情报的工具。但此玉只能使用一次,存世的矿藏又寥寥无几,因而珍贵异常,指甲大小的一枚便是要几颗重阳钱,因此就连云隐山庄也不会轻易使用。但车中的中年男子却随手将玉石捏碎,毫无肉疼之色就如同捏碎一枚随义,其家底之雄厚怕是可在大夏柴氏之上。
玉石中的声音传入中年与车外赶车青年的耳中,随即便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在漫天雪花之中。
“宇文家这次是与云家真的撕破脸了,连人家的墙角都挖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我们是要静观其变吗?”车外的风雪很大,但年轻人声音却依旧清晰。
“或许我们也可主动出击,选择帮上其中一方,雪中送炭也好,推波助澜也好,让局势更乱一些岂不更有趣?”
“家主会帮谁?”
“谁能给我们带来更多利益,我们便帮谁。我们向来不是只认钱,不认人。”
“家主觉得落井下石更有赚头还是雪中送炭来钱更多?”
“还不好说,等这局势再乱一下,越乱才越难判断,赚钱的乐趣才越大。”
“没想到,那么多势力找了十年的人最后真的去了阴巽州。”青年将空了的酒壶丢在路上。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说你都不听,赚钱要开源节流,再有钱也不可浪费,任何东西你看似当下已无用途,可殊不知或许是日后某笔生意的关键。”
青年嘟囔一声小气,手掌对着掉落在路上的酒壶一挥,酒壶便重新被其抓在手里,“家主这么在意自己留着便是。”说罢便把酒壶丢进身后的车厢。
“你这混账孩子,越来越没规矩。”
“规矩?范家的规矩便是挣钱。|”
车内传来中年爽朗笑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年轻人接住车内重新飞出的酒壶,只不过已经重新灌满了佳酿,“明日除夕,大过年的还要陪着你在路上喝西北风。”
“今晚便可到咸兴城,那里的铜锅炖羊骨可是出了名的。”
“那我可要吃两锅。”
“三锅也行。”中年人将一枚记录了信息的玉石系在肩头的鸟爪上,待到鸟儿消失后他继续道:“出来两年多了,也是该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还能与我那位云侄儿见上一面。也好让我看看这云家的胜算有多大。”
“听说他不是个废人吗?”
“你觉得他是个废人吗?”
大夏西北乾锦州,一位身披紫貂大裳的白发老者将手中的几页纸张甩了满地。老者本就因为屋内暖炉有些红热的面颊似乎因为愠怒而变得愈发通红,“好一个云隐山庄,好一个云家!窃国狗贼!窃国狗贼啊,胆敢私藏大夏一国文运,胆敢将天子之物据为己有。他们还想怎样?难不成要来我们乾锦州把我付家的龙气也窃取不成。”
“父亲慎言。”屋内站着的四名中年男子齐声说道。
暴跳如雷而口不择言的老人自知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他四下张望,见到两名刚为屋内炉火添了炭的小斯正往门外疾走,老人怒目圆瞪,“嗯”了一声。两名下人察觉老人望过来的目光,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转身就一个劲儿的磕头,“我们什么都没有听见。”连哭带嚎。只是两人才说了两句,便被居左的中年男子手指弹出的两股白色元气变成两具无头尸体。
“或许姓陶的老不死,是算准了我们几家斗在暗中寻找争抢他,才故意躲去云家的地盘。想着临死也要恶心我们一下。”右侧的中年道。
“老三说的没错,那个老东西是存心要折腾恶心我们一番。父亲何必动怒,既然事已至此,想必那一州的文运早已稳固,我们若是再出手,怕是会牵连整个大夏的文运流转。得不偿失。云隐山庄龟缩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出了个废物少庄主,必定会内斗不断,就算把这一只文运拱手相送,他们又能翻腾起什么风浪?”
“大哥所言甚是,我们便当他们是替大夏暂时看管这文运。说道云家那个废物,他居然能战胜宇文行。这倒是挺有意思。”
“两人交战细节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压境对战,那个废物还不是一样没有修为。”
“老四,你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宇文家断了云家的一只手臂,我们便绝了他云家的命根。”
“你们可别高兴的太早,云隐山庄这一辈还有个云锦河的义子。可别最后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五人在屋里这般讨论着,伴着两具尸体中弥漫而出的浓浓血腥气。
密信虽短,言得尽各怀鬼胎。风雪虽紧,掩不住人心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