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一往门外跑,屋里的三个丫鬟便着急地连喊“少爷”,也争先恐后地跑了上去。
我问道:“没有再找大夫给你哥哥看看吗?他以前能治好,说不定这次也能。”
雪熙摇头:“我把能请到的大夫都请来了,都说束手无策。”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笑笑,“算了,不说这事了。阿菱姑娘,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去西山采白叶紫苏,为了给一位朋友治病。”
“西山?你们不知道吗?现在整个西山都成了齐盘山庄的势力范围,山上的奇花异草也都被挪到了齐盘山庄的后花园,成了齐家的所有物。”
我道:“那我们说明原委,请庄主送我们一株。”
“送?你们就算买也怕是买不到。齐家虽是江邑首富,齐老爷不贪财,却是出了名的小气,恨不得把家里的一草一木都当做他的亲生儿子。”
“那没办法了,只好去偷了。”
“那也使不得,齐盘山庄守卫很严,而且庄中有一颗碧水晶珠,传闻是东海龙王所赠,能吸收所有仙妖九成的法力,你们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难偷到。”
云繁将盘中最后一块红烧肉夹到碗里,淡淡道:“这可真是,致命的打击。”
我道:“雪熙姑娘,令尊曾是江邑县的县令,想必孟家与齐盘山庄交情不浅,能否有办法帮帮我们呢?”
雪熙面露难色:“不瞒阿菱姑娘,我曾与齐公子,我哥哥曾与齐家二小姐都有过婚约。哥哥疯病发作后,齐小姐曾来探望,哥哥也不识她,不小心用烛台砸伤了她。齐小姐从小骄纵,这次受了委屈,回去怕是添油加醋和齐老爷说了我们孟府的诸多不是,齐老爷不仅退了她和哥哥的亲事,连带着也退了我和齐公子的亲事,他虽没明说,但言外之意是担心哥哥的疯病是天生带的,怕我这个妹妹也有什么隐疾,爹非常生气,觉得丢了大面子,孟、齐两家自此便有了间隙。”
雪熙的一个婢女插嘴道:“小姐,不如去找找齐公子吧,他对你一往情深……”
话未说完就被雪熙打断:“不许胡说,齐公子现在有了家室,我有何理由麻烦他?”她的语气虽严厉,脸颊却已微微泛红。
她道:“过两天就是齐公子千金的满月酒,爹和我虽然不会亲自去,但会派府里的何管家前去送贺礼,到时你们可扮作丫鬟小厮跟着混进去,至于能不能取到白叶紫苏,就看二位自己了。”
我和云繁大为感谢,一直在孟府住着,直到齐家办酒的那天。
***
齐盘山庄坐落在西山半山腰,比我想象得还要气派许多。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门前吵吵闹闹,山庄内更是人头攒动。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假掺半的笑容,随便两个人碰到一起都能称兄道弟。何管家也是一口一个“张兄”、“李兄”,他的面孔红通通的,在将贺礼献上的时候,俨然一副孟家当家的派头。
酒宴开始后,主客就坐,宽敞干净的院子里几乎摆满了酒桌。我和云繁也有幸入座,旁边一个珠光宝气的少妇睨了我一眼,将本来搭在桌上的胳膊放下来,用一种试图不动声色又巴不得我立刻察觉到的姿势拍了拍下手肘处的衣衫。
我边品尝着山珍海味,边观察着周围,盘算着该怎样走到后花园而不被看出异样。
大家吵吵嚷嚷,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接着是男声的叫骂,离我们不远的一桌骚乱起来,其他人都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探着身用担忧而好奇的目光看向那一桌。
过了不久,有人发现了引起骚乱的源头,一个坐在屋檐边的少女。她穿着鹅黄色的裙衫,用手撑着瓦片,双脚在空中荡啊荡。少女拿起一块瓦扔到院子里,开心地咯咯直笑,拍掌道:“一群大笨蛋!”
齐庄主面色发青,顾不上安抚受了惊吓的客人,指着那少女怒道:“又是你这个臭丫头!三番两次来齐家闹事,不要以为我不敢报官抓你!”
宾客们有些也认识那少女的,开始在下面指指点点。
云繁小声对我说:“这姑娘和你真有几分相像,连衣服也差不多。”
我仔细一瞧,还真是。
少女冲着齐庄主眨眨眼,没有丝毫羞愧:“只准你们齐家仗势欺人,不许我小打小闹吗?齐老头,你打断杨哥哥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呢?”
齐庄主冷笑:“杨进宝那小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齐家只伤了他一条腿,已是仁至义尽!”
“呸呸呸!”少女发怒道,“都说了首饰不是杨哥哥偷的,你们诬陷他!”
她突然从屋顶一跃而下,跳到一张桌子上,踢翻了一盘羊皮花丝,又踩着几个客人的肩膀跳到另一张桌子上……宾客们惊慌失措,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我见时机刚好,准备出手!
我几乎是和云繁同时说道:“你在外面,我去后花园。”可我跑得比云繁快,他还在原地,我已混入了人群。
我轻轻松松地来到齐家后花园,第一眼便看到了东南角的一片白叶紫苏。我摘下一株放进盒中,正好有齐家的家丁从外面跑进来。我躲进最近的一间房,待门外人声远了才悄悄走出去。因为只顾着看身后没注意前面,在转弯处和一人猛地撞在一起,我踉跄着爬起来,发现和我相撞的竟是那个黄衣少女。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接着连说了几句“对不起”,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又匆匆往回跑,我也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盒子匆忙离开。
快走到前院时,碰到迎面而来的齐庄主,我正想编个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齐庄主一声大喝:“把她给我抓起来!”
左右家丁一起朝我冲过来,我惊道:“各位大哥抓我做甚?那个臭丫头在后面呢!我只是……”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我被关在铜墙铁壁的牢房里,手也被绑了起来,只有从一扇狭小的窗户里透出的一束微弱光亮。
我踮起脚,勉强能看到外面。一个家丁在门口走来走去,我拼命拍打窗子,叫道:“喂,大哥!大哥!”我喊得喉咙都快破了,脚也踮得酸了,他才不耐烦地看向我,粗声粗气道:“喊什么喊!”
我道:“你早理我我不就不喊了?我要见齐庄主!”
他向后看了眼,歪嘴一笑:“见我家老爷?成,现在就带你去!”
他让到一边,又走来两个家丁,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牢门被打开了。我被突然照进来的亮光晃得睁不开眼,只觉得两只胳膊被牢牢夹住,两个家丁把我压出了牢房。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一个不似丫鬟小姐打扮的女子与我傍身而过,她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我,如利剑如毒蛇,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却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左胳膊又开始发烫,我低头去看,衣袖下隐隐有荧荧绿光,我暗暗吃惊:这齐盘山庄怎会混入妖怪?
到了正厅里,齐庄主正坐在乌木椅上悠闲地喝茶,身旁立着齐家的大少爷齐朗和二小姐齐馨。
我到了之后,齐庄主头也不抬,倒是齐朗先开口命令道:“快给莲姑娘松绑。”
缚住我双手的绳子被解下来,齐馨白了眼齐朗:“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不把她绑着,又要出来乱咬人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决定先问清楚眼下的状况:“齐庄主,你们抓错人了吧?我是和孟府何管家一起来送礼的丫鬟,不是在宴会上捣乱的那个女孩。我和她虽说长得有些相像,但还不至于像到让你们弄混淆的地步吧?”
齐庄主皱起眉头,齐馨和齐朗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齐馨秀美一拧,讥笑道:“我看这丫头八成是疯了!你以为你装作另一个人,我们就会放了你?”
齐庄主似乎很不耐烦:“丫头啊,我能理解你给姓杨的那小子打抱不平的心情,可你也在我齐盘山庄闹了多次,这次我还可以放了你,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我只好垂头丧气道:“不会有下次了,你们放了我,我保证再也不踏进齐家半步。”
齐馨哼了声:“想得可真好!”她在距我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态度傲慢,“爹,哥,我看不给这野丫头一个教训,她也不会真的长记性!”
齐庄主道:“馨儿,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她不是心疼那断了左腿的杨进宝吗?那我们就打断她的右腿,让她去陪她的杨哥哥好了。”
我一惊,这么美貌的一个姑娘竟有这样狠的心肠!
“馨儿!”齐朗呵斥道,“别胡说八道,这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说的话吗?”
齐馨白眼一翻:“我哪有胡说?哥你可真是好心,人家在你的喜宴和你女儿的满月宴上大闹,让你丢尽了面子,你还要替她说话?你就算要怜香惜玉,也要看看时机啊。”
“我不是在替她说话……”
“你就是!难道你想就这么放她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两人正争执不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附在齐庄主耳边说了几句,齐庄主先是愣了愣,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摆摆手道:“把她带下去!”
齐馨和齐朗都不解地问怎么了,齐庄主也不答话,脸上竟有一丝厌恶和害怕。
我莫名其妙地又被带回了牢房,路上遇到几个正在搬运花草的小厮,其中一个的背影像极了云繁,我不由放心了许多,若雪熙肯出面与齐庄主说明事情的原委,那我应该很快就能出去。
这次的牢房并非原来那一间,宽敞亮堂了许多,却和官府大牢一样摆满了刑具。一个女子从阴影里走到光亮处,我顿时心弦紧绷,竟是回廊里遇到的那个女子!
她命令其他人退下,走到我三步之外的地方。窗户里透进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她格外皮肤白皙,红色的嘴唇如同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鲜艳欲滴,却教人不寒而栗。我忽然想起来自己确实见过她,在清江桃林的那个梦里,她变成了姐姐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梦里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但这个人,却是真实存在的吗?
“查得怎么样了?”
女子开口问我,我却觉得她嘴巴没动似的,一时间竟不确定她有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我才发现她嘴唇动了,只是动的幅度太小,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小莲,我在问你话!”
我不敢不答,只好胡诌道:“一直在查,尚没有结果。”
女子道:“你应该知道,偷盗无冕权杖是大罪,若不是魔尊念在你几百年忠心耿耿、护主有加的份上,也不会给你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你追回翡璧之心将功赎罪,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还命悬一线!”
她一边说话一边绕着我转圈,我想她是试图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因为我一看到她那张脸,就已经很有压迫感了。
我继续胡诌:“小莲知道,但翡璧之心也不是那么好寻到的,自然需要很多时间。”
没想到这个小莲不仅是只妖,还是个曾追随魔尊黑曜的妖,只是无冕权杖是什么?翡璧之心又是什么?
“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了。”
语毕,一个男子如疾风般与我擦肩而过,在牢房中央的一把铁椅上坐下,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我立刻就认出来,是那晚闯入水月洞天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