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玄?”戎梓桑脸色一黑,似乎很不满意这只兔子与他有个相似的称呼。
“我挺喜欢这个名字。”我笑眯眯的点点头,将小兔举到戎梓桑面前耐心解释道:“你想啊…....如果它叫玄玄,那么以后我每次唤它的名字,都会不由自主想到你呀!玄之,你不喜欢这样吗?”
似乎是觉得我这个说法可以接受,戎梓桑轻轻捏捏小兔的耳朵,没有再说什么。
除夕那天晚上,戎梓桑不在,朝阳宫里只有连凤和梅香以及一干宫婢,赫克换了一身红袄坐在滴水檐下,玄玄在草丛中的小笼子里睡的正香,我捏着克儿胖乎乎的小手一句一句教他唱着童谣:
“三月桃坞,折柳而宿
繁星罗幕,满庭芳拂
岸舟停渡,驿馆醉处
清瓷荷露,冉冉香炉
枯木逢春,试问何故
星罗棋布,子落何处
月迷津渡,梦憨莺啼春恨无?”
赫克记忆极佳,不过一会儿便能自己将歌曲唱完整了,奶声奶气的清亮嗓音响彻了庭前一片空地。
梅香呆呆地听着克儿唱歌,两颗泪水忽的从颊上滑落。
我一皱眉,扯扯她的手问:“梅香,怎么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良久,说道:“小月,三月快到了,赫国的桃花要开了。我还没进宫前的这个时候,爹娘要给我做新的春衫了。”
师父说,游子在外总有种难免的情愫,叫作思乡,叫作思亲。
可惜我是失忆的人,没有家乡,亦无亲人。
“月月。”赫克忽然扯扯我,黑亮的小眼睛看向夜空。
“砰”的一声,一束绚烂的焰火冲上天空,炸成一朵金黄的牡丹花。
哎,这样的场面那晚烟花会上我便看过了,故而并不觉得新奇,克儿却咿咿呀呀兴奋地看着一束束焰火升上天空,两只小手来回摇动着。
梅香双手抱膝看得也很入神。
焰火刚刚平息半晌,坐在暗处的连凤忽然站起身:“殿下。”
戎梓桑突然出现在朝阳宫前院门口,发冠高束,负手而立,冲我微笑。
月色衬着他那件暗绣龙纹的紫色锦袍,显出他颀长挺拔的身躯。我一直觉得,他穿紫色比常人好看许多。
戎梓桑将克儿抱进怀里,刮刮他的鼻子笑道:“克儿会唱歌了?”
除夕皇家的宴会,照例是要喝酒的,戎梓桑又贵为太子,喝得定然很多。于是我闻到他身上带了一股酒气,不浓不淡,成了一种独特的香。
克儿似乎也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乖巧的在他怀里蹭了又蹭,眨巴着葡萄眼奶声奶气地唤他:“玄玄……”
戎梓桑一听,立马挑起眉毛捏捏他的脸:“克儿,谁教你这么喊我的。”
“月月姐姐。”克儿天真无邪地伸出两只手,抓过戎梓桑的手抱着玩。
戎梓桑犀利的眼神朝我射了过来,我立即心虚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戎梓桑摸摸克儿的小脑袋耐心纠正他:“克儿,你喊得不对。你既然唤她月月姐姐,就应该唤我姐夫,懂吗?”
“月月姐夫。”克儿点点头,照葫芦画瓢的唤了一声。
戎梓桑满意的笑了笑,便嘱咐梅香将他带回宫里就寝。
连凤便自觉地隐了出去。
赫克刚走,我的脸嗖的一下就红了,瞪着戎梓桑:“谁要与你做夫妻了?殿下这样的夫君,奴婢可高攀不起。”
“是吗?”戎梓桑的眼神闪了闪,神色恍惚的问我:“暖暖,如果有一天,我不做太子了,你可愿意嫁给我?”
他不做太子了?我一愣,那他不就成皇帝了吗?这么说来我就更高攀不起了……
于是我果决的摇摇头:“我不愿意!”
虽然我是多么的想嫁给他,毕竟我曾有过成为皇后这样远大的理想。
可是我知道,像我这样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即使嫁给他,即使受尽了他的宠爱,也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妃嫔,永远都要受到想宁紫沁那样凶巴巴的正宫皇后和一干木念晴那样笑里藏刀的妃子欺压。
我的回答使他的情绪很低落,戎梓桑将脸轻轻贴上来,薄唇从我的前额一路滑向颈项。
“暖暖,我爱你。”
酒后乱性这种事情江湖上历来时有发生,本能告诉我,现在这个喝得半醉的戎梓桑与平日不同,他很危险。
于是连忙我推开他,正色道:“殿下,你爱的不是我。”
他迷茫的抬起脸,漆黑的眸子凝着我,似乎要将我一眼洞彻。
“你爱上的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我心里氤氲着一阵浓浓的嫉妒与失落,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只是个赫国来的奴婢,并不是你爱上的那个小姑娘。”
仿佛是一瞬间,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美过漫天绚烂的烟火,美过赫国三月夹岸的桃花。我怔住了,半年里,我见过他会心的微笑,无奈辛酸的苦笑,世故的假笑,开怀的大笑,可这是一抹我从未见过也辨别不出的笑容。
“暖暖,你都不记得了。”
师父说过,众生对于与他们属性相同的东西,总是有种特殊的敏感。
例如一个孕妇总是能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找到另一个同样怀有身孕的女人,于是在她怀孕期间,她便会感觉到周围的孕妇变多了。
好吧,这个例子听起来过于复杂了,换种通俗说法。
一个秃头到别人家做客,刚进门,第一时间总是去注意别人的头顶。
一个矮个子的女人总是梦想着嫁给一个高个子的夫君。
由此,师父总结出,其实每个人都很在意自己的特点或是缺点。
像我这样一个天真活泼开朗(就是不要脸怎么样?)的少女,向来是很少关注自己缺点的,可是,我独独对自己的失忆耿耿于怀。
所以,当戎梓桑对我说出不记得那三个字时,我感觉到天空中仿佛有一道炸雷向我劈了过来。
我承认自己不聪明,却也没有笨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戎梓桑的话带给我的信息使我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对啊,戎梓桑从来没有说过他心爱的姑娘死去了,戎梓槿也没有说过,连凤也没有说过,这一直都是我的臆测。
如果我就是那个小姑娘,而现在我失忆了,这一切便能得到很好的解释。
“玄之,我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抬眸,冷冷地凝着戎梓桑
他默然地垂眸望着我,眼神中隐约闪过几许释然。
“我被明妃选进皇宫是你的安排吗?”这么说来,明妃的死便有了前因后果。
戎梓桑摇摇头:“不,那是个计划中的意外。”
我松了一口气,对他说:“这样便好,明妃向来待我如母。若是你害了她,我一定会恨你的。”
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不欺我。
我问他:“我就是你常常提起的那个小姑娘,对不对?”
他轻轻应了一声,像往常那样拦住我的腰际想要抱我,我侧过身避开他说:“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了,打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脑子里便经常跑出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里总是有你和一个同我长得很像的小姑娘。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做白日梦,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我以为那都是我胡思乱想……”
没想到,都是真的。
猜想得到证实,首先浮上心头的情绪却不是喜悦,而是悲伤。我知道,即便我是那个小姑娘,我们也回不去了。
如果戎梓桑对我好并非因为他对于现在的我一见钟情,不论我曾经是谁,现在的我也只能是过去的我的一个替代品。
“玄之,你说得对,我都不记得了。”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鞋子一点一点踢着地上的灰尘:“可是,我为何会坠崖呢。”那一次坠崖,成了我记忆的终点与起点。
“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他回答得有些含糊。
我又来了兴致,搓搓手摆出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莫非你背着我跟小狐狸精偷情?”
戎梓桑一脸苦笑:“我倒希望如此,可惜并不是。”
“那是为什么?”我好奇宝宝一样眨着眼睛看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个跳崖轻生的小姑娘。
“暖暖。”他凑上来,将我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日你坠崖后,我在崖下寻了你许多日,却不曾找到。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到甘露寺求佛保佑你已被人救走,我在佛前许愿,你若安然无恙回到我身边,哪怕失了太子之位,失了江山,失了性命,我也要守你百岁无忧。”
“你想做昏君便罢了,还要托我下水!”我捂着通红的脸瞪了他一眼:“我长得又不美,为啥非把我想成红颜祸水!”
“长得不美就不能做红颜祸水了吗?”戎梓桑笑了:“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气噎住了,往他胸口砸了一拳,骂道:“玄之,你这是变着法子骂我呢!”这种时候,按照话本子的套路,他应该深情款款的捧住我的脸对我说:“不,暖暖,在我心目中你是世上最美的姑娘。”然后亲我一口。
啧啧……想想都好肉麻……我羞涩的往他怀里钻。
戎梓桑一把捉住我,从袖子里掏出三根纸筒:“来,暖暖,我教你放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