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的后院是一个不大的花园,园子虽然不大,打理得却很好,种得都是些不算名贵的花朵,山茶,桃花,栀子花……
戎梓槿说戎梓桑闲来无事便喜欢在园子里侍弄花草,这使得我对戎梓桑的好感陡然上升,没想到这人还挺有情趣的嘛……
“哥哥从前并不喜欢花花草草。”戎梓槿忽然说。
呃?我愣了一下。
“有一年,他在峣山脚下遇见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喜欢花,喜欢峣山二月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喜欢山涧香溪边的夹岸桃花,喜欢她家小院里香气扑鼻的栀子花。哥哥一心想娶她回宫,又担心她在宫里住不习惯,便吩咐人在朝阳宫后院里辟出一个园子专门种那姑娘喜欢的花。后来,那姑娘不在了,哥哥常常一个人醉醺醺的呆在园子里,一呆就是几天。”
戎梓槿顿了顿,拉着我走到一处矮墙下,抚了抚一丛绿油油的灌木:“还有这个,是丹蔻花苗。我们西戎有个规矩,成婚时,若是新郎在新娘指甲上染了丹蔻花的汁液,便是对新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说罢,她抬起头,忽然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姐姐,你居然在哭!”说着,眼圈红了:“我以为你已经……”
我也不由的吃了一惊,抬起袖子一抹脸,袖子居然湿了一大片,连忙尴尬地解释道:“你说的太感人了,我忍不住就哭了。”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多感动,只是挺为那姑娘感到惋惜的,好不容易有个当皇后吃香喝辣对下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机会,就因为红颜命薄,错过了。
“殿下说,奴婢和那个姑娘长得很像,是真的吗?”我抬眸与戎梓槿对视片刻。
其实,和一个死人长得像,委实有点不大吉利。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里划过几缕幽深的光芒。
白天的奇妙经历致使我半夜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奇妙的梦,不,不仅仅是奇妙,甚至有些恐怖。
我梦见我站在一个山崖上,崖下,是百丈深渊。
在我的不远处有个山洞缓缓开启,一名白衣男子一步一顿,似是很吃力地向洞里走,走过之处,鲜血染红了地面。
洞前还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的少女被少年死死箍在怀里,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儿,拼命扭动身体挣扎不止。
“阿爹——,你快回来,不要进去——”
“阿爹——,求求你快回来——”
“玄之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玄之——,我求求你,求求你快点救救我爹——”
洞门在少女的哭求声中关闭,大汗淋漓的少年如释重负,将少女缓缓放开。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少年俊美的面庞上。
我忍不住沿着山崖向他们走近一些,一探究竟,这一看,险些没把我看得摔下去。那少年可不是戎梓桑么,还有那个少女,居然长得同我一模一样。
“钟玄之,你为何要下毒……害我阿爹?”
“暖暖,这毒是容垣七年前下的,我并不知情。”
“如果这毒不是你下的,为何你要眼睁睁看着我爹送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若不进委音洞封祭,进洞的祭品便是你。你爹他要救你……”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少女一边摇头,一边跌跌撞撞的走到悬崖边,泪水扭曲着爬满了面颊。
少年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少女,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暖暖,快回来,不要再往后退了。跟我回去,我向你解释清楚。”
“月月姐姐,哥哥没有骗你,你先回来。”戎梓槿亦在一旁着急。
“不,我要去……陪我阿爹……”话音未落,少女已翻身坠落。
少女的突然坠落带起一阵劲风,将我从崖上卷落,我一边尖叫,一边眼睁睁看着身体陡然下沉。
完了,吾命休矣。
忽然间,我感到腰际被人紧紧缚住。
“暖暖,醒醒,快醒醒。”
我连忙睁开眼睛,睁眼的一瞬,却将方才梦里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
月色透过朝阳宫的窗户投射进来,戎梓桑抱着我,递来一杯凉水,神色很关切:“是梦魇?”
我有些茫然地轻轻“恩”了一声,接过凉水一饮而尽,忽然感觉胃部一阵剧烈地痉挛,忍不住“哇”地将方才喝下去的水统统吐在了戎梓桑身上。
我吓得估计脸都白了,顾不得胃痛连忙伏下身子一个劲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戎梓桑的脸比我还要白,抓过被子将我紧紧裹起,喝到:“好好躺着!”
原来平时笑眯眯的人发起怒来比常人更可怕。
我吓得不敢吱声,看着他下了床,出去换了一件衣裳,又听见他在门外轻声嘱咐连凤熬药,忽然觉得身上升腾起一股暖意。
他若能够纯粹的喜欢上我,该有多好。
第二日,戎梓桑哪儿也没去,一直呆在朝阳宫里翻奏章。
连凤端来药,他便看着我把药一点点饮下去,然后继续研究他的奏章。
我渐渐地不害怕他了,径自搬了把小凳坐在戎梓桑的旁边,看他一笔一划在奏章上批注,然后吩咐公公送进戎君的宫里。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戎梓桑的面庞都很好看,好看得我想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脸上痛痛快快亲一口。
当然,作为奴婢的我也只能随意想想。
中午用了膳,戎梓桑突然问我:“暖暖,你想不想出宫?”
出宫?我顿时一个激灵,话说我已经长达一年没有在市井里呆过了,不过……
“出了宫还能回来么?”我对现在主子一样的生活还真有点不舍。
戎梓桑嗤地笑了一声,往我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只是说出宫玩半日,又不是将你打发出去。”一边又问:“想出去吗?”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想。”
戎梓桑的笑意更深了许多。
师父曾说,有一种人,整日游手好闲,但是脑子里的计划总是很多,这类人叫做空想家。
另一种人,想到的事情立即付诸行动,他们被统称为实干家。
我和戎梓桑的代沟,大抵就是空想家与实干家之间的区别。
因为戎梓桑发话不到半个时辰,拖拖拉拉连衣服都还没换好的我就被他抱进了马车里。
驾马车的人居然是连凤,这让我很吃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宫女只是连凤前天刚刚开始发展的的副业,她的正业是暗卫某个分队的头头。
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我在心里默默的咬手指头。
不过很快我就被上阳城的春风上国繁华给吸引得忘乎所以了,戎梓桑牵着我走在渐渐向晚的街市里。
我个子小,才刚刚到戎梓桑的肩膀,一身书童扮相,手里还握着梅花糕吭哧吭哧地啃,连凤一个劲儿笑我像个小孩。
我立即反驳道我本来就是个小孩,我才十六岁而已啊。
连凤摇了摇头,抿着嘴说:“在西戎,十五岁的女子就可以嫁人了,十六岁还说自己是小孩,你要不要脸!”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啃食梅花糕,全然没有了在宫里唯唯诺诺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串少年含笑的话语,那声音,仿佛来自夏夜的山谷:
“暖暖,女子及笄便能嫁人,这白玉簪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出嫁时,我亲自替你簪上。”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手里的梅花糕一不小心滑落在地。
戎梓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暖暖,你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最近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经常跑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戎梓桑和连凤默默对视一眼,接着便是一路的寂静。
戎梓桑走着走着,忽然在一家酒楼前停下了脚步,我一抬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哇靠!不是吧,红袖楼……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话本里常常出现的情节,莫非是戎梓桑自从丧了未婚妻,从此万念俱灰,天天到青楼里买醉,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不绝于耳……
不过也不像啊……看戎梓桑神清气爽身体棒棒的,一点不像纵欲过度的样子,而且晚上也米有夜不归宿啊……
见我站在门口发愣,戎梓桑拉上我,径直往楼里去了。
一路的香粉气扑面而来。
“钟公子,你来了——”
“钟公子,里边请——”
“钟公子还带了两个小公子来呀~”
看来这厮还是青楼里的常客,果然阿冰说得没错,男人都是色狼,男人都不能信。
我默默将戎梓桑拉入黑名单。
我们进了红袖楼里最大的包厢,厢里有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青年正同五六位花枝招展的美人你侬我侬,那白衣青年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和一张薄薄的嘴唇,若是忽略他那身邋遢的扮相,我想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戎梓桑刚一进屋,漂亮的姑娘们纷纷知趣的退了下去。
唯有那白衣青年意犹未尽,半敞着衣襟要去拉姑娘们的飘飘衣带:“红香,水杏……你们别走……”
那青年的眼睛飘忽迷离了一阵,忽然,目光飘到了我的脸上,丹凤眼陡然睁得老大,半晌,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我的妈呀——,这他娘的是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