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声音依然交织着,平日里习惯于从其中获取信息(日语“情报”)的少女这次却没有任何想从这些“声音”的“群”(Legion)中寻找任何一比特信息的意思。
虽然学园都市向世界几乎招生,但毕竟是地处日本。相对来说,亚洲人还是占据了更高的比例。这个少女,如果仅仅只是从外貌上看,确实也拥有更多亚洲人的特征。
只是,那一头闪烁着鲜艳金色的头发,感觉上与她的外貌有些格格不入。
她浮现出明显超出年龄的非常冷淡似的表情,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于倒挂着的脑和脊髓似的构造的金属容器。相当于脑干的位置是一块高强度透明材质,可以清晰地看见容器的内部。
仿佛空气都在微妙地扭曲着,在这方面拥有着特殊天赋的少女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
“……”
她默然注视着的那个容器中,有着一个给人一种透明感的少女。
对,那个奇形怪状的容器内,有着一个肢体雪白,一头被称为“北欧金发”的极淡色长发,给人以一种透明感的少女。
某种程度上,这两个少女多多少少,有些类似的感觉。只不过,容器中的那个少女的年龄看起来很明显要年长一些。
金属的“脊髓”上如神经般接续着大量的电路,密密麻麻地通过脊髓接入“脑体”。在透明材质的脑干狭腔内,也有着同样密密麻麻却极细的线,一直接续到这几近透明的少女的后颈处。
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巨大的装置,按理说需要消耗的能量应该也不少。可是这些线缆,没有一根是用以输入电力的。
相反,这个装置的正前方摆放着两面相对的巨大镜子。但其实说是镜子却又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只要稍稍站到与这两面镜子垂直的位置上,就完全看不见任何镜子的痕迹了。换句话说,这两面所谓的镜子几乎可说就没有厚度。
如此奇怪的镜子树立在由金属和复合材料制作的集成电路似的地板上,它的作用不断地向外输送着能量。
说来可能让人难以想象,这个机构所使用的所有电力都来自于这个装置。从获取到“核心”开始,除去装置的核心执行必要“任务”的时间,这个装置都在为这个整个机构源源不绝地提供着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
这是一个通过使用“核心”所拥有的能力,来获取大量能源的装置。
“卡西米尔动力机关……”
容器外的少女轻轻地嘀咕着她自己也不能算理解的名词。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有效,甚至具革命性意义的设计。虽然目前仅有这个“核心”才能够使其工作,但它毫无疑问使得人类早在上个世纪便设想过的“零点能动力炉”在较低的层次上得到了实现。
但就算理解其意义,她也实在很难对这个装置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这样去“使用”能力者的方式,让她实在感到难以接受。哪怕在理智上,她知道这个装置的“核心”和寻常的能力者并不相同……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少女背后传来了声音,她一直都显得淡漠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愉快起来。
“我只是来看看而已。倒是特雷姐,你回来得好早,会议比预想得快吗?”
“我这边的事不用你来担心。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哦?这里难道是什么禁止其他‘木原’进入的场所吗?”
“不至于。不过我不喜欢有人不打招呼就跑进来。”
多多少少有些奇怪的女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她的眼睛,至少从少女的角度看不出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这么。安心吧,我也是木原,不至于多愁善感到这种程度。无论怎么像人,那也不是人。这点认识我多少还是有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真可笑。”
女人忽然打断了少女的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的少女稍稍一愣,但女人好像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容器前。这时,少女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拿着一顶雪白的圆帽。
女人打开容器的舱盖,非常细心地整理着平躺在倾斜设备基座内的透明少女的衣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圆帽带在她的头上。
“果然还是这样适合一些。”
她甚至还这样说。
这个行为对于她来说,确实有些奇特。
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少女忽然想起,在这个“核心”刚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她也曾经特地买了一顶同样的圆帽回来。那顶圆帽本已经在“核心”上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遗失了,没想到她还依然在意着这件事。
对于她来说……不,对于所有的木原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太相称的举动。甚至就连少女自己,都已经没有将“核心”视作和人类等同了,可这个平日里给她不择手段印象的女人却还在意着这样的细节。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照顾一个真正的人。
作为自己的亲戚,曾经和自己一样自愿成为实验体的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喂,那由他。”
女人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什么?”
稍稍呆滞了一下,那由他立刻回过神来。
“你觉得人类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那由他皱起了眉头。
“不过是蛋白质构成的素材而已。”
她用厌恶的语气,说出在他们而言看似最标准的答案。老实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
本以为应该会最认同这个她不喜欢的答案的女人,却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蛋白质?仅仅只是上个世纪50年代,我们这群人还只是在关心细胞活动的能量和物质,只是在关心形成肽键的能量从何而来,是怎么做到的。可你看看现在我们在谈论什么?编辑,校对,转录,冗余,诸如此类的玩意。懂吗?所以如果要问人类是什么,还不如去问人类是怎么把自己制造出来的。当然,我们也是,所有人都是。‘她’也是同样,和我们同样。至于材料的由来,以及那到底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
轻轻抚摸着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美少女的脸庞,女人温柔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人类的概念不是硬件,而是软件。碱基对不是基因,只是基因由碱基对编码出来。从一开始,基因就是由比特构成。生命的基本单位不是个体,而是具有含义,能够复制自身的编码。因而,她是人类。不论构成她的‘材料’来自哪里,又到底是什么,她都是人类。非要说不同的话,仅仅只是在于我们的核苷酸三联体与氨基酸存在太多不对应的冗余,而她和我们相比,不存在那么多无意义的冗余。”
终于理解了她的话的那瞬间,那由他突然打了个冷颤。
在别的意味上,理解了她的话。
但是,如果她是如此认为的,又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
“那难道很重要?”
“也许吧。冗余本身无意义,却不是无用。它是容错能力。对生命体而言,错误也就是突变,冗余度越少,也就越容易发生突变。通常突变的结果只有两种——更优或更劣。理所当然,更优会将更劣淘汰出去。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制造的,但仅仅只凭借这一点,我就可以确信她不是‘木原’的产物。”
“为什么?”
大概只有结论部分,那由他没有理解。女人合上容器的舱盖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也无从去猜测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只知道片刻之后,她这样说。
“记住,那由他。虽然木原本身就在复制着这个过程,但木原是不会有勇气将未来交给或然性的。”
说出这最后的总结,女人在容器前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
噼啪。
青白色的电火花在镜子之间集成电路板的地面上窜动着。很显然,卡西米尔机关的输出功率拉高了一个档次。
明明刚才还如此温柔悉心地对待着“核心”,现在却又毫不犹豫地将其作为动力源毫不怜惜地狠命使用,如此矛盾的行为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厌恶感在空气中游走着。
然而——
“特雷姐,我把那东西拿来了。”
不看气氛的声音响了起来。
从门外进来的几个工作人员拿进来的,是几卷缠绕成圆盘状的纤维。
“这是什么?”那由他皱了皱眉头。“如果是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东西,我就不打听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听说过学舍之园的机构研发的那种高强度纤维束吗?除了镜尘之外,它也可以作为卡西米尔机制的作用媒体,使用它可以将能量生成起始点的位置尽可能延伸。”
不是作为电缆,而是作为发电机。如果发电机设置在线缆中,直接在线缆里工作,无疑能够解决很多应用技术上的问题。这通常不可能去设想的方式,现在却能够在卡西米尔机制下得以实现。那由他或多或少对“核心”的这一能力令人咋舌的应用感到意外。
“可惜终究还是有距离限制,如果能够有无视距离的办法,这个机关的应用范围一定会超乎想象。”
工作人员在啧啧称奇的同时,也多少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距离这种东西,在人类的历史上始终作为一种暴虐的障碍存在至今。无论如何通过提速来削弱这一障碍,真正克服这一障碍的未来依然遥遥无期。
但是——
“方法不是有吗?”
女人不知为何冷冷地笑了起来。
“能够无视距离的阻隔,能够在最极限的层面上无隙发送和接收信息的能力者,我们不是都知道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