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太极宫,立政殿内。
后殿。
当李治走进去的时候,那个女子并没有半点儿意外的神色,相反,反而是欢喜得紧,也意外得紧。
“主上。”
李治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
“真的是你。”
“嗯。”
那女子柔柔一笑,面上被火纹烙而出的那些丑陋疤痕,似乎也瞬间柔和得如春花溢晓一般灿烂夺目。
李治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一边儿几后坐下,看着她忙碌着,烧水,煮茶,起冰,摆点……
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朕希望,你不要恨她。”
好一会儿,李治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正在斟着茶水的她停了一停,抬眼看他,一笑:“怎么会?”
继而,继续将茶水斟满,奉于李治面前:“主上试试罢,这是皇后娘娘刚刚赐下的,说是极上品的春茶呢!”
看着碗中如悬针般立着的几枚细梗叶茶,李治缓缓道:“她这样做,一切都只是为了朕而已。如果不是你打算与舅舅合谋之事,太过让她在意,她断然不会出手。”
“元舅公……其实根本不知道是我。”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淡笑着说:“所以这一次,皇后娘娘真的是多虑了。”
李治瞪大眼,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可是你……”
“他一直以为,自己囚禁的,是另外一人。”她笑笑:“毕竟在他看来,肯为我牺牲一切的,太多太多——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那些人……”
她停了一停,又摇头失笑道:“主上,她多虑了,元舅公也多虑了。早在先帝离世前的那一刻,先帝所派出的影卫,就已然将他认为我身边可能留下的,所有的后患,全数斩除,一个不留了。”
李治如遭雷击,却又有些意料之中地咬着牙,看着她:“你说父皇他……”
“嗯。不是早就与您说过的吗?先帝算无遗策,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比不得的。特别是……事涉主上的时候。”
她一笑,一语,都让李治呆若木鸡,好半晌难以回神。
try{mad1('gad2');}catch(ex){}而这样的情形,她似乎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地微笑着,说着:“所以也不怪皇后娘娘这般担忧我的存在了。毕竟于她而言,先帝也是要算着防着的人。会留下什么后手,谁也不能料得到。”
停了一停,轻笑一声,她又续道:“莫说是她,便是我,因为对先帝心思掌握极深而被所有人都费尽心思防备着的我,都不一定能料得到呢!”
李治颓然愕然地扶额而坐,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件事……除去你,还有谁知道?”
她停了下来,看着他,目光明亮,半晌才道:“除我之外,如今知道的人,便只有主上您一人了。”
李治沉默。
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
“你这是……在求朕给你一个解脱?”
“对。”
她驯顺地点一点头,微笑着:“早在当年,我便没了活下来的心思。只是因为有些事,总是要说出来才心里舒畅罢了。所以只等着娘娘来,也只等着主上来。”
李治黯然,好一会儿才徐徐起身,转身直直走出来,一点也不曾再有想要停留的意念。
那般急切的步态,就好像急着要摆脱什么东西似的叫守在殿下的清和大感意外。
“主上?”
“……赐……酒。”
李治闭目,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个字。
清和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殿内,待得转过头来欲应时,却发现李治早已离开。
他咬咬下唇,看向一侧的殿后,接着暗暗点一点头,头也不回地跟着李治一道离开。
次日午后。
立政殿后殿。
媚娘立在榻前,看着那躺在榻上,全身冰冷,唇色乌黑,却是一脸满足的女子,咬牙转身看着一侧的卫士:
“谁动的手?”
“这……不知……”
那卫士惶然道:“只是昨夜里主上来了一趟,今天早上,便成了这样……”
媚娘一怔,好一会儿才愕然道:“你说……”
她突然闭紧了口,半晌不言,然后点头轻道:“本宫知道了。”
明和看着面色复杂的她,低声道:“娘娘,看来这件事,是主上所应了?那主上他……”
try{mad1('gad2');}catch(ex){}“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是本宫把人关在这里的。”
媚娘淡淡道:“既然是本宫关在这儿的,这生死之事,自然也只有本宫决定得了。”她眯了眯眼,轻声道:“你知道了么?”
明和明白了,点头道:“是。”
接着,她转身,看着殿外的光,一步步走出去:“传令,好生安置了罢!毕竟……她也曾是救过本宫一命的人。”
“是。”
明和应声,看着她一步步离开。
入夜。
立政殿下,媚娘立在殿下,看着侧殿里那盏盏灯光,好一会儿才沉声问着身边的人:“主上这几日,汤药饮食,一切都还好罢。”
“是。有秦太医在,主上总是还听几分的。不过娘娘……”
迟疑了一下,明和看着媚娘,小心地发问:“娘娘似乎另有心事?”
媚娘看了一眼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长孙府内。
在接到了那个女子死讯的消息之后,一夜之间长孙无忌的满头灰发,变成了半白之色。
这让魏神通吃惊,也让他再度对那个被自己奉命亲自送入宫中的女子,产生了几分好奇——
她到底是谁?
竟能让长孙无忌,成了这般模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能求解,只得默默沉默。
时光如梭。
就在人们这样的诸般心思中,光阴如箭一般穿过人的生命,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孔洞,往前奔去,不留半点儿眷恋之态。
匆匆之中,有人回顾一生,得其所哉;有人侧首微探,却心存怨怼。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该来的……
终究还是要来临。
大唐显庆四年四月末。
已是入夏的时分。
一桩原本是不起眼的小案子,终究,还是将多年前就开始暗藏着的一把火,悄然引到了一个足以动摇整个大唐朝局的老人身上。
命运之轮,终究还是开始了它的另外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