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青州驿馆。
纪夏秋坐在一楼靠内的位置,瞧着桌上的菜肴,再看看桌对面那位正夹了条烤鱼,拿筷子剃着鱼骨的青年,问道:“方少卿特地前来,便是为了吃这一顿晚膳?”
方若竹瞥了纪夏秋一眼,夹断鱼头,混合着烤香,放进嘴里咀嚼。
待他吃完了两条鱼,才慢吞吞的道:“夫人可知晓朝廷的通缉限令,最长时效是多久?”
“通缉令?”
“朝廷的通缉令分为两种,一种,由刑部敕发,一种,由大理寺敕发。”方若竹说着,又夹了一根青菜,搁进自己碗里:“刑部敕令,时效十五年,大理寺敕令,时效三十年。”
纪夏秋隐约猜到了什么。
方若竹将那根青菜放进嘴里,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折叠的纸张。
那张纸已经有些陈旧,边角泛黄,但打开,里面的文字依旧清晰无比。
纪夏秋接过,看着上头属于她的画像,再看看下头的文字落款,将纸放回桌上:“我的通缉令。”
纪夏秋被通缉过,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柳桓刚从边境回来,带着赫赫战功,将她从皇后身边要了回来。
皇后放人了,但皇后与乾凌帝都不甘心,藏宝图的秘密还没拿到,怎能让你说走就走?
出宫的一个月后,乾凌帝召见柳桓,谈了整整一日。
当日晚上柳桓回来,道:“收拾东西。”
纪夏秋知道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那时她已身怀六甲,只是还不显,她自己也未发觉。
收拾东西后,他们连夜私逃,可惜没走多久,遍布京都内外的通缉令,让他们刚出京郊,便被抓获。
被重新押解回来后,柳桓就成了叛国罪人,纪夏秋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那时起,纪夏秋见不到柳桓,但每日从早到晚,她都被无穷无尽的审讯着。
精神的折磨和**的崩溃下,她大病一场,也是那次生病,太医诊断出,她已怀了身孕。
之后,纪夏秋仍在牢中关着,只是审讯停了两日,第三日,她被放回柳府,同时,听到消息,柳桓承认了叛国罪,等待斩首。
纪夏秋那会儿险些疯了,柳家人的指责,柳桓的生死不明,孩子的到来,将她一个女子,压迫得奄奄一息。
藏宝图的秘密她到底还是坦白了,那日,她请求面见皇后,将自己知晓的一切,亲口告诉皇后。
她的要求只有一个,放了柳桓,饶恕柳家。
乾凌帝答应了,但却要认证她的话,是不是真,所以在确定宝图真伪前,柳桓还不能放。
于是,纪夏秋就这么等着,等到肚子都大了,却仍未再见得柳桓一面。
直到传出消息,逆贼柳桓逃狱,遭当场毙命,人首分离。
纪夏秋几乎疯了,这不可能。
她拼了命的要面圣,日日在柳府诅咒乾凌帝与皇后。
她以泪洗面,日渐消瘦,到最后,若非顾及腹中孩儿,恐怕早已一死了之,香消玉殒。
也是那时,权王来了京,为她想好了脱困之法,言明,这是柳桓最后的遗愿。
真相是,柳桓为让纪夏秋与孩子活命,俯首就擒,甘心赴死,数千麾下士兵,腰斩御前。
原来,从边境回京时,柳桓已知祸福难料,他早已安排一切,书信权王,若自己死了,无论如何,要救出他的妻。
纪夏秋活了下来,假死脱困,游走江湖,但因中途遭到伏击,武功全废,体质渐微。
但所幸,她还是将自己的行踪保住了,朝廷的暗卫没杀死她,反被她杀了,而因多年无法确定她的踪迹,最终,朝廷也似乎停止了对她的追捕。
多年过去,再看到这张通缉令,纪夏秋将尖锐的目光,狠狠的扎在方若竹脸上。
“方少卿以为,一张陈芝麻烂谷子的通缉令,还对民妇有效?”
方若竹看了纪夏秋一眼,语气清淡:“大理寺颁的令,夫人以为呢?”
三十年的时效,的确还在有效期。
但这张通缉令是纪夏秋同柳桓逃离京都时张贴的,当时,他们已经被抓回去了,按理说,通缉令已经结束了。
可纪夏秋清楚,自己的行踪,朝中还有不少人感兴趣。
倘若,方若竹真将她以这样的理由带回去,皇后那个贱人,怕是也会将错就错,正巴不得。
纪夏秋本是不想同这个方家小孩较真儿的,虽与其母有旧怨,但也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现在方若竹把姿态摆得这么难看,纪夏秋也有些来了脾气。
“那便动手吧。”纪夏秋抬目在方若竹身上看了一番,面无表情:“少卿大人的镣铐呢?”
方若竹还在吃他的鱼,将烤皮嚼得咯嘣脆,闲闲的扫了纪夏秋一眼:“这驿馆上下都是夫人的人,本官,怎敢动手?”
纪夏秋没做声,看得出方若竹是有其他事要说,若真要抓她回去,这小孩绝不会一人单枪匹马。
方若竹继续吃他的晚膳,之前在衙门闹了不愉快,他现在早饿了。
纪夏秋足足等他吃了一刻钟,才见青年一边擦嘴,一边拿起一杯清酒,啄了口,起身,从她身边走过。
走过时,扔了一张纸条,到纪夏秋手里。
纪夏秋蹙了蹙眉,拆开。
上面写了四个字——敌暗你明。
“多谢夫人招待。”方若竹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纪夏秋转头,就看到青年消瘦的背影,步出驿馆大门,逐渐消失。
红姐儿此刻走了过来,好奇地问:“夫人,他究竟……”
纪夏秋摆摆手,看了眼这空旷的驿馆大楼,道:“他是来提醒我的。”
“提醒?”
纪夏秋道:“有人盯上了我。”
红姐儿倾身一看,瞧着纸条上那四个字,皱眉。
“红儿。”纪夏秋唤了声。
红姐儿靠近。
纪夏秋在红姐儿耳畔说了两句,红姐儿应了声,快速朝驿馆外跑去。
红姐儿追上方若竹时,方若竹刚出正街,她将人一把拽到旁边的小巷,匕首抵住其脖间。
方若竹透过昏白的月色,勉强看清了眼前之人,清浅的眸子眯起来:“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