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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不回去了(3)(1 / 1)

将近一个收稻季的锻炼,吴小桐咬着牙坚持下来,虽说累的很,却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割稻子的技术渐渐熟练了,速度也快了许多,已经能够超越小臭儿,几乎跟拴住齐头并进了。另外,经过这些天高强度的劳动,她的饭量增大了不少,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给激了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是一新,落在别人眼中,就觉得这个孩子成长了稳重了,而吴小桐自己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许久,却一直仿佛做客,总是带着旁观的心态,如今,她不再飘飘忽忽,不再浮躁不安,而是在这一片收获的辛劳中,完成了一次蜕变,她慢慢地将自己融入到了这个社会,融入到这些辛勤善良的人们中去,落地生根,真真切切有了归属感,心安定了,自然从容,自然宽厚,自然深沉饱满起来了。

听到徐寡妇呼唤,吴小桐割下手中的一束稻谷,随手放在旁边割倒的稻谷上,镰刀一放,两只手一划拉,就堆成一个稻谷个子,腰上早就备好了干稻草,抽取一簇来就是最简易的草绳,一捆一扎一拧,一个稻谷个子就完成了,干净整齐地立在了稻田里,跟后边许多稻草个子排成一排,犹如站立在田里列兵

吴小桐抓着脖子上的巾子擦把汗,欣慰的笑了。

小臭儿依旧反应最灵敏,在不远处连声招呼着:“你俩快些啊,晚了没菜了”

吴小桐回头,拴住也拎着镰刀走过来,两个人也不说话,并肩一起往地头上走去。

“哎,来了辆马车”跑在前头的小臭儿突然喊了一声。

吴小桐和拴住同时抬头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那青帷马车颠簸着一路而来,渐行渐近,然后,就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停在了不远处。

青帷马车后边跟着两名骑马的男子,年纪都不大,一个二十出头,一个更小一些,约摸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年纪稍大的青年男子穿着一件灰蓝色长袍,前摆掖在腰间,个子中等,五官端正,眉眼平和,气度沉稳,此时一拉马缰,翻身下马,抬脚往人群这边走过来。

未语先笑,这青年来到人群三五步处拱手施礼,扬声问道:“老人家,打扰了”

恰好刘老实在人群边儿上,听到这话,连忙束手束脚地回了一礼,道:“不敢不敢”

那人微微一笑,问道:“请问,此处可是双溪镇?”

刘老实点头应着,并没说话。旁边有心急的帮腔道:“此处就是双溪镇,你们是哪里来的?可是来找胡家的?”

说话的功夫,吴小桐也来到了地头人群中,听到这人开口,目光一闪,招呼着小臭儿和拴住挤上前去。

“胡家的人前些日子都搬走了,你们要是来拜访胡家的,却是错过了”吴小桐趁着别人没说出什么来,抢着插话道。

拴住和小臭儿跟着吴小桐时候多了,对外来人更警惕些,听吴小桐这么说,也在旁边帮腔。

那人笑容微微一敛,目光飞快地扫过三个半大孩子,然后落在吴小桐身上,笑着道:“多谢这位小哥告知。不过,我等却不是来寻胡家的。我们来是想……”

这人的话未说完,那边的青帷小车里却传出一声略显苍老,却明显很是激动,又带了满满震惊的声音:“姑娘?”

吴小桐顺着这声音看过去,就见青帷马车的窗户帘子撩了起来,露出一张微黄偏瘦的中年妇人的脸,满脸的惊讶,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位中年妇人约摸三十出头年纪,五官清秀,眉目柔和。这妇人看样子像是大病初愈,脸色尚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萎黄之色,加之长途跋涉,一路辛劳,又沾了行尘,染了憔悴,让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看见这位,吴小桐心里莫名一跳,心道不好。她大概已经猜到这位是哪个了

果然,那妇人唤了一声之后,就撂下了窗帘子,下一刻,就匆匆从车厢里出来,几乎什么都不顾地跳下车。可怜她大病初愈,又坐了许久的马车,双腿酸软无力,又麻木不着力,这一冲下来,竟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好在,另一位少年赶上前托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在车辕下。

那妇人也没顾上跟少年道谢,挣扎着站稳了,又再次往吴小桐这边冲过来。

看着她这般挣扎激动,吴小桐只能强压住内心里无比迫切地逃开的冲动,站在原地,等着那妇人冲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搂进怀里

“姑娘,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啊啊啊……”妇人抱住吴小桐,情绪完全失控,忍不住涕泪横流,放声号啕起来。

吴小桐本来就抗拒陌生人的接触,被这妇人抱的紧紧地喘不过气不说,还又哭又嚎的,着实受不了,只能努力挣扎着脱身。

好在,这具身体个子不矮,这段时间锻炼加劳动,又蹿高了不少,力气也增大了不少,一挣之下,竟被她挣脱了。那妇人如影随形,紧跟着又要伸手来抱,却被吴小桐及时地伸手抓住。

看着她的眼睛,吴小桐大声道:“这位婶婶,你且住声”

妇人的号啕戛然而止,然后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吴小桐,怔怔地,满是不敢置信,甚至惊疑恐惧地急急问道:“姑娘,你叫奴婢什么?姑娘,奴婢是你的奶娘啊,难道姑娘不认识奴婢了吗?”

我又不是你家姑娘,我咋认得你?

吴小桐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表面上却挂着一抹微笑摇头道:“这位婶婶怕是认错人了,我确实是初次见到婶婶”

说着,吴小桐瞟向那两个年轻人,提醒道:“二位……”

那两位不好再旁观下去,还是那个少年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妇人,低声劝慰了几句,妇人激动的神情略略缓解了些。

吴小桐躲开去,正要拉着拴住和小臭儿去河里洗手,她割了一上午稻谷,又累又饿的,还想尽快吃饭呢

那边的妇人却在略略稳定了情绪,草草擦了脸之后,又跟了过来。这一次,她没有冲上来搂抱啊嚎哭啊什么的,而是很是客气有礼地曲膝道:“刚刚一时失态,让姑娘受惊了”

吴小桐也懒得纠正她的称呼,很不在意地挥挥手,就要继续往河边走。

“多谢姑娘宽宏。”那妇人再次曲曲膝,止住了吴小桐的脚步,然后继续道,“我得了姑娘的信儿,立刻从金陵启程,一路上都是换马不换车,已经连续奔波了近十日……不瞒姑娘说,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还望姑娘垂怜,给我找一个歇息的地处……我在这里,先谢过姑娘了”

这妇人本就一脸萎黄憔悴之色,经过之前一番心情剧烈起伏和号啕,又明显伤了神,这会儿脸色更加难看了,虽然强撑着说话,却明显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心底莫名地有些酸疼……吴小桐暗暗叹了口气,为了这具身体,就软一回心肠吧

“这样……”吴小桐迟疑着,目光看向随车来的两位青年男子,还有从车上跳下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不等她开口,那个有些迟钝的丫头终于反应了过来,赶上来两步,扶住那妇人。

见有人扶住了妇人,吴小桐这才退开一步,对那妇人拱拱手道:“既然婶婶这般说,就请上车,跟我来吧”

话音落,那妇人如闻纶音一般,连忙点头应了,又曲膝一礼,这才由那丫头扶着上车去了。

吴小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回头跟徐寡妇和拴住小臭儿打了声招呼,就引着那马车一路往镇子里去了。

她之所以答应妇人带她回家,也并非是一时心软,而是认为这种事情,她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私密的环境,来跟那位妇人讲清楚。不管这具身体是不是裴依依,如今她都是吴小桐,今后也只能是吴小桐了。她不想,也不会,去裴家当什么富贵千斤。

到了镇子里,吴小桐将两个护卫让到福顺酒肆用饭歇息,她则引着奶娘和那小丫鬟回了小院。

老苍头在场院里,小院里空无一人,不大,却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吴小桐让着奶娘坐了,小丫头很有眼色地端了盆子打水闪了出去,吴小桐想要倒杯水给奶娘,却被她伸手拦住:“奴婢怎当得起姑娘亲自倒水……”

这般模样,吴小桐也不勉强,只进里屋,拿了自己用的帕子洗了一把,递给奶娘:“婶婶擦一把,再说话吧”

刚刚在路上哭了一场,奶娘的脸上被泪水糊了,经风一吹,正干的难受,见吴小桐已经洗好了帕子递过来,奶娘曲曲膝行了个礼,也就接了过去。擦了擦眼睛脸颊,又把帕子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手,垂着头思量着怎么开口,劝姑娘回去。

吴小桐却是又累又饿的,见她不做声,她也不急,自己另取了一块帕子,去里屋里洗了把手脸,又径直去了福顺酒肆那边一趟,端了一盘炒青菜和一大钵米饭回来,又倒了两杯水端出来,这才坐下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等着奶娘慢慢思量。

她不着急,但要首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从早上卯时起床,卯时中下地割稻谷一直到这会儿,将近三个时辰了,那么强的劳动量,她再不吃点儿啥都怀疑自己会饿死了。

吴小桐虽然饿得很,但毕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还不至于为了几块点心失了态,是以,吃的虽然不慢,却吃相上自觉能说得过去,不说多优雅多风仪出众,却也绝对不会丢人就是了。

谁知道,就是这般,看在奶娘眼里,竟让她又是一阵刺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曾经,自家姑娘吃上好的官燕也只挑着整盏的,稍有破损杂质的都被剔出来,点心只爱吃京城瑞家十八样儿的精细点心,一小攒盒十八种点心一样一块,不过都鸡心大小,却要足足十两银子……再看眼下,就一盘青菜一钵米饭,姑娘却吃的这般香甜

这还没说这屋子里的陈设用具,还有茶盏碗碟居然都是粗瓷的,边缘甚至还有冲口,这等粗陋,实在是……哪怕奶娘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见到的一切,仍旧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但毕竟,奶娘不是当年在裴府里的天真妇人了,她经历了应天城破,三老爷三夫人双双殒命,她带着姑娘混在难民中仓惶出逃,那一路上,什么没见到,杀人的放火的劫掠的……原本风景秀美民风淳朴的应天成简直堕成了地狱她好不容易护着姑娘出了城,却在城外遭遇了一队叛军劫掠,流民们轰然四散,强烈的求生**驱使下,流民如潮,汹涌不可阻挡,她和姑娘就是那时候,被人流冲散,她并没走远,冒险在附近避过混乱,就立刻回来寻找,姑娘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她在那里找了好几天,又往四周扩大范围搜罗了数日,都没能寻到一点儿线索,之后,她咬牙离开,只身前往睢宁寻找大老爷,希望大老爷指派人手,再来搜寻姑娘的下落。却没想到,姑娘这一失散,就是小半年

看到姑娘所处的情形后,奶娘是看不上这些粗陋之物,更多的,还是怜惜自家姑娘。那等娇娇弱弱的贵府千金,跟她失散后究竟吃了多少苦,居然能够在这种屋子里安之若素,吃这种粗淡茶饭……她刚到之时,还看到了什么?姑娘在稻田里,跟那些村人的孩子一样在劳作

呜,她苦命的姑娘……若非生不逢时,遇上乱世,若非三老爷三夫人罹难,自家姑娘怎么会吃这种苦楚啊

吴小桐能够感受到奶娘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离开过一刻,心里不太舒服的同时,她实在不好就这个说什么。这位是裴依依的奶娘,从小将裴依依奶大的,情分自然不同,虽是主仆,却堪比母女。情绪激动些也是难免的。

她不紧不慢地将一钵米饭和一盘菜都吃完,又端起茶来喝了,这才觉得吃饱了,肚子里不再空的难受,上午割稻子的疲累也缓解了不少去,身体舒坦了,她也有精神面对裴依依的奶娘了。

起身,将碗筷拿出去。那小丫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曲曲膝,将她手中的碗筷都接了过去。

吴小桐愣了片刻,失笑着摇摇头,转身往灶上去,拎了一只铜壶回来,正想着重新给自己倒水,却被情绪稳定了许多的奶娘接了过去。

“姑娘且坐着,有奴婢们在,哪里还有让姑娘自己动手的理儿”奶娘这话说的声调柔软,语气也温婉,吴小桐却听出了一番告诫的意思。

这就教训上了?

既然抢不过,她也不抢了,安心坐下,看着奶娘拿了茶盏子下去,不大工夫转回来,手上端了一个长方形木头雕花牙儿托盘,盘子里托着一只茶盅子,漂亮的雨过天青色,釉色如镜,细腻剔透,薄如纸,声如磬……啧啧,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类似汝窑瓷器的好东西?

奶娘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捧了茶盏子,动作舒缓地举到吴小桐面前,含笑道:“奴婢做主给姑娘点了一盅八宝茶,姑娘原来最爱喝的。”

正沉醉于瓷器之精美的吴小桐闻言脸色一僵,勉强压抑着不好的预感掀开茶盅盖子,果然,一股子亦苦亦咸亦香的混合怪味儿扑面而来,害的吴小桐差点儿将手中的杯盖儿扔出去

半透明的薄胎茶盅子里,数种材料碾磨成的茶粉载浮载沉,液面上甚至隐约能够看出一朵栀子花的印迹……传说点茶高手能够随心所欲地在茶汤表面上勾勒图画,或风清月晓,或花鸟鱼虫,吴小桐一直只当做传说不可信,此时终于亲见,她才相信,竟有这等出神入化的点茶技艺。

感叹着点茶工艺的精湛,吴小桐也暂时忽略了八宝茶的奇异味道。然后,就听奶娘开口,讲述起她与裴依依失散前后的事情来。

……奶娘历经数日奔波之苦,一路历险无数,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睢宁,见到了裴家大老爷

宝应城失陷,大老爷已经知道了,也派了人去接应,没想到却只得了三弟三弟妹双双殉难的噩耗,小侄女下落不明。

见到奶娘,知道裴依依失散后,大老爷并没有责罚与她,还命人将她带下去,好生照料,养息身体。

奶娘却满心愧悔,加上一路磋磨惊吓,很快病倒了,病势缠绵,几乎要了命去,直到收到大少爷的传信,说是寻到了姑娘的下落,姑娘安好,她竟宛如吃了仙丹一般,一下子爬起来了,然后吃了几日药,病情竟是日见好转。等大公子回转,直到姑娘的情况后,根本不用大公子指派,她自己就等不住了,自动请缨过来接姑娘。

奶娘长篇大论说了好一会儿,才将前情说完,略顿了顿,缓了一下,奶娘才再次开口,“临出门,奴婢就跟大老爷大公子说了,若是无法说服姑娘,奴婢就留在姑娘身边照料着,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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