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为何要哭?”不等小海再言,突然从他家少主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满脸疑惑地盯着他。
“啊!!!”小海吓得身子后仰,从廊下的台阶上滚了下去,鼻涕眼泪沾了泥土,糊了一脸。
“他为何要哭?”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七身后的少女转到他身前,揪起他腰间的玉佩,摇啊晃啊。
小海恍惚半山腰的大殿前,那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拽着他家少主的玉佩,也是这般懵懂娇怯的模样。
陆七低头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道:“他被山鸡啄了眼,疼得哭呢。”
少女闻言指着躺在台阶下一脸懵然的小海,哈哈大笑,“笨蛋。”
小海:“……”
这是怎么回事?小枝姑娘从白玉铃铛里出来了?
可他家少主刚刚那副要死了的表情是为哪般?
那只山鸡……
“那山鸡抱在怀里,还挺安神的。”陆七望天叹道,他起床时还想着,或许养只鸡也不错,谁知刚出房门,就看到小海趴在地上为山鸡哭丧。
……
景黎魔君给花曲柳传消息时,让他顺路将云栖谷的鬼医给捎过来,陆七如今这副身体,还是不要奔波的好。
要把小枝的残魂送进彼岸玉铃,没有鬼医在旁盯着,他们可不敢乱来,万一出了岔子,不说他们这一番辛苦白费,只怕他苦命的大侄子,立时便要伤心欲绝、一命呜呼了。
景黎魔君要赶回仙魔战场,这边只能等花曲柳他们来了之后,再斟酌如何行事。
以前不知道小枝的残魂附在山鸡身上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让她一直做一只?
昨夜景黎魔君离去前,陆七拜托他将小枝的魂魄转附到一束青丝之上,再以化灵术幻出小枝的相貌来。
而当时小海正忙着打包南竺魔,哪里知晓他家少主房里发生的变化。
所以,廊下那个指着他哈哈大笑的小枝姑娘,如以往十年间一般,仍是那一缕青丝所化。
可眼前这位,又与以前那位不同,她会笑、会说话,会抱着他家少主撒娇。
以前那位,只是一个空壳子,只会坐在桃树下发呆,而现在扒在他家少主身上的小枝姑娘,是有魂魄的。
可惜只是一缕残魂,看上去有那么一些……傻不拉几的。
“小枝姐姐,小枝姐姐,你回来啦!”小心三蹦两跳地扑到廊下,抱住小枝的大腿,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沾湿了她素白的裙子。
“你是谁?”小枝问道,她推了推,没推开缠在她腿上的小娃娃。
小心抬起疑惑的小脑袋,大眼睛眨呀眨,“姐姐你不记得我了?”
小枝摇了摇头,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你可记得他是谁?”小心吸了吸鼻涕,指着陆七问道。
小枝伸手在陆七脸上拧了一把,笑道:“自然记得,他不就是小可怜嘛。”
小心再眨眨眼,“……”
小海刚爬起来又跌回地上,“……小可怜?”
陆七的笑僵在脸上,被小枝拧了一把的地方,白里透红,微微有些疼。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利刃剖开,将那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挖了出来。
冬日的暖阳将小院晒得温暖如春,站在廊下阴影中的陆七,却恍惚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小可怜,别怕,以后姐姐保护你……”
他曾以为她忘了,原来她都记得,她这一缕残魂,忘了三千年的光阴荏苒,却记得生命最初时,那幽暗的忘川河畔,那个被恶鬼欺负的小可怜。
……
三千年前,雪幽山,木槿仙子怀中的婴儿挨了恒之仙君致命一掌,确实是死了的,若不是木槿仙子用灵力吊着她一口气,她怕是已经投胎好几次了。
那一口气却只能保她肉身不腐,却阻止不了她的魂魄离体。
小枝虽才出生不久便魂归地府,但她是仙魔之后,用地府小鬼的话来说,她这叫“亦正亦邪”,万万年难遇,没事千万莫去招惹她。
地府的小鬼都盼着她早日投胎,奈何她娘亲在上面护着她肉身不腐,她天天在地府里游魂,实在无趣得很。
直到那一天,她游到忘川河畔,从曼殊沙华丛中捡起一团瑟瑟发抖的小魂魄。
“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小枝问道。
小魂魄摇摇头,可怜兮兮。
“它们欺负你了吗?”小枝又问。
地府里,鬼吃鬼是常事,总有那么些鬼差管不过来的恶势力,在暗地里作乱,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入轮回井,但投胎也是要排队的,喏,奈何桥头挥汗如雨的孟婆正忙得要死,好些判到投胎的鬼魂,刚出阎王殿,还没捱到奈何桥,便被恶鬼掳去吃了。
小魂魄点点头,可不就是被欺负了。
幽暗的天地间,曼殊沙华灼灼盛放,小枝捏了捏可怜的小魂魄,笑道:“小可怜,别怕,以后姐姐保护你,我叫小枝,你便喊我小枝姐姐吧。”
小枝言出必行,从那日后,她屁股后面总跟着一个小尾巴,两只小鬼魂四处游荡,悠哉游哉。
可快活日子没过几天,一只狂妄无边的恶鬼不听劝,偏要来抢小枝的小尾巴,小枝与恶鬼在忘川河边撕咬三百回合,终于将恶鬼踹下腥臭的河中,支离破碎地飘回小可怜藏身的花丛,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她问了好多鬼,甚至飘去问了鬼判官,才知道小可怜并没有被恶鬼吞食,而是重回了娘胎。
小枝惊讶不已,小可怜竟然死而复生了?
不过很快她就淡定了,因为她娘亲各种折腾,终于将她也给盘活了。
……
回龙山三千年,小枝被上古七星禁咒所缚,前尘皆忘,自然不记得那个她尽心尽力保护的小可怜。
可是这些,陆七都记着啊。
虽然那时,他们只是魂魄,可他记得她的笑声,记得她说过的话,记得她的名字叫“小枝”。
“小枝姐姐,若是日后我们投胎转世了,我该去哪寻你?”小可怜愁道。
小枝蹙起眉头,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既已转世,哪还记得如今。”
“可我想找到你,我想保护姐姐。”
“若你转世成草木,而我为鸟兽呢?”
“那我便为你遮风挡雨。”
“若你为狮虎,我为狐兔呢?”
“那,那我……”小可怜快哭了,他的小脑袋,思考不了这种弱肉强食的问题。
“我听那些鬼差说,魂魄没有肉身的羁绊,最为纯粹,来,你握着姐姐的手,记住这纯粹的感觉,日后在阳世,能不能找到姐姐,就看你的心诚不诚了。”小枝舍不得小可怜委屈,胡诌一通。
两团黑不溜秋的雾气紧紧靠在一起。
小可怜半晌不作声,默默感受着那份纯粹。
小枝带着几分愧疚,默默陪它感受着那份虚无。
他日孟婆汤一喝,谁还记得谁?
……
十年前,江塘城方府后院桃树下。
天将破晓,寒气未消,院子里灯火通明,红绸轻舞。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的手纤细绵软,柔弱无骨。
陆七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愣了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