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一队训练有素的当值士兵便举着火把围了过来。素素眼前一下亮了起来,拽着柏舟的胳膊,颇不舒服的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她用余光觑了眼地上的死人,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时,吓得一颤,是……是刚才那个耀武扬威,让柏舟给他洗脚的瘦子?
素素拉着柏舟,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看看。
他们二人已经被突然赶来的士兵包围,从列队中走出一个方脸体壮,身穿铠甲的男人,那男人扫了一眼素素跟柏舟,便差军医上前查看尸体。
军医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死者情况,死者背后一块衣衫被撕的碎烂,稍微用工具一拨,便可瞧见上翻的皮肉里透着森白的脊骨。
被军医一拨弄,空气中立马涌上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素素就拿余光那么一觑,胃里便是一阵翻腾,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军医检查完伤口一阵低叹,起身对着方脸男人拱手道:“禀秦都尉……看伤口似是犬类异兽啃咬所致,但咱们营中莫说是犬,连只猫儿都不曾有。”军医不是仵作,看不出死因也实属正常。
借着火光,虞柏舟仔细看了眼尸体,发现尸体伤口处少了一块肉,说不出的奇怪。
秦都尉闻言点头,似有似无的叹了声气,随后将锐利的目光落在素素跟柏舟身上,看的素素心里直打颤。
素素怯怯拽着柏舟的胳膊,忙对着秦都尉理直气壮解释道:“都尉,我们只是上茅厕的,没有咬他……”
秦都尉只是觉着虞柏舟看着眼熟,这才多看了几眼。素素没头没脑来了这般一句话,倒是让他愣了愣。
他扫了眼素素,厉声道:“你当本都尉白痴不成?这点是非都断不清楚,还当什么都尉?”他顿了一下,抬手指着素素跟柏舟道:“你们,把他抬去边上那个军帐。”
素素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又啊了一声:“都尉……你让我们抬尸体吗?”
秦都尉觉着这小兵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怒斥道:“难道让我抬么?”
素素一脸委屈道:“都尉……我们是来当兵的!不做军营里的搬尸工!”她瞥了眼血淋淋的尸体,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漆黑的眼底满满都是恐惧。抬尸体什么的,还让不让人兴奋的当兵了?
她只是出来上个茅厕,怎么就这般倒霉踢到死人了呢。踢到死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她跟柏舟抬尸体!
素素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天,眼底满满是泪。她想回家啊……
这个军营里的男人不仅粗鄙,还变态。
秦都尉道:“你们这些新兵,不过是个死人,就怕成这样!上了战场,还怎么打仗!”
见秦都尉有些发怒,虞柏舟忙道:“都尉宽心,我们这就把尸体搬过去。”他跟素素只是低等阶层的新兵,并无资格跟都尉谈条件。
在军中,军令如山。
都尉下令,他跟素素是一定得听的。否则,少不了挨杖责。
素素见柏舟都说话了,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她虽有些娇气,但柏舟的话,她得听。
为了柏舟,别说是搬尸体,就是杀人她也干!
素素从小跟柏舟一起长大,她胆儿小,爱哭,柏舟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附。她自懂事起,便扬言要给柏舟当媳妇儿,这是她的信念。
柏舟说一,她绝不跑去吃肉!
柏舟说二,她绝不跑去打人!
总之柏舟的话,于她来说比军令皇命更为重要。
在军医的指导下,素素抱着尸体的脚,柏舟擒着尸体的肩胛骨,两人一使力将之腾空抬起。军医在前为他们带路,他们则抬着尸体往停尸的军帐走。
素素一路屏住呼吸,她都快要被憋死了。这尸体的脚,咋这么臭?
走在前头精神矍铄的老军医见素素这幅模样,劝慰她:“年轻人,你们日后上了战场,那场面可比这血腥。缺胳膊断腿,遍地尸体的还少么?”
素素想了一下遍地尸体的情景,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想,日后上了战场,一定要拉着柏舟往安全的地儿躲,战场上人那么多,谁分得清是谁呀?
这会素素看了眼暴毙的瘦子,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入夜前还好好的一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她蹙着一对儿烟眉喃喃道:“入夜前我还见他活蹦乱跳欺负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停尸的营帐,老军医走在前头掀开帐子,侧身让开一条道,素素柏舟则抬着尸体走了进去,他们一进去,便傻了眼。
里处停了十几具血迹斑驳的尸体,满帐子的腥臭,刺鼻之极。
待他们将尸体依次摆好,一旁的老军医才到:“他们的死法跟这具尸体一样,也不知凶手是安了什么心,这些新兵连战场都不曾上过,死于非命,实在可惜。”
虞柏舟掩住口鼻,蹙眉沉声问军医:“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军医道:“第一具尸体是今日酉时发现的,之后便在新兵营各个偏僻处发现了其它几具。”
短短几个时辰,新兵营便出了十几具尸体,然这些人的死法又都是一样,难免让人觉着奇怪。虞柏舟从老军医手中借过一只白布手套,像模像样的查看了几具尸体。
虞柏舟发现,这些尸体脊背后都少了一块背阔肌肉,缺口处方方正正,像是被人刻意切走的一般。
几具尸体皆是一样,极具规律性。
他思忖片刻,又问:“这件事虞大将军知道么?”
老军医叹息一声:“怎会不知?他已下令戒严新兵营。”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凉风,让素素打了个寒颤,她朝虞柏舟跟前挤了挤,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住的瞟着四周。
待他们从停尸的营帐出来后,虞柏舟愈发觉着不对,他豁然转过身看着素素,吓得素素啊了一声。
素素瘪瘪嘴,拽着柏舟的胳膊,憋着嘴,忍着眼泪弱弱道:“柏舟,我晚上再也不出来上茅厕了,怕妖怪吃人。”
“……”虞柏舟倒是很淡定,他问她:“素素,你觉着什么样的妖怪,只咬人,而不吃人?”
素素一时顿住,不知如何回答。她拿一双晶莹清澈的眸子看着柏舟,顿了片刻才说:“大师傅说,妖怪吃人不吐骨头。”
虞柏舟点点头道:“不是妖怪,是有人蓄意为之。”
素素惊讶,随即抿唇,神色一凛冽:“那些死了的士兵,好可怜……我习武的时候受伤,我娘都会心疼半天呢。那些士兵也是有爹有娘的人,他们爹娘得多伤心啊?柏舟,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人呢?”
虞柏舟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道:“可能是为图某种利益。”
“凶手好残忍。”素素愤愤然,又问:“可是柏舟,刚才那伤口,不像是人为。师傅们教我认过很多兵器,也没见过有什么兵器能将人背脊上的皮肉撕开。”
柏舟拉着她走到营帐后,躲过一队巡查的士兵。待巡逻的士兵走远,虞柏舟才说:“素素,你跟我去找爹。”
素素以为虞柏舟要把她送回家,登时坐在地上,盘腿耍泼不走了。她的嘴噘的老高,撒娇道:“不!我不回家!”
“谁要让你回家了?”柏舟轻声哄她:“你跟我去找爹,我们得找出凶手,素素,你也不想再有人死,对不对?”
素素将信将疑看着他,她还没来得及质疑他这话的真假,虞柏舟便蹲下身,拾了一把泥,不由分说往她脸上糊。
等素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柏舟糊了一脸泥。素素有点委屈,她没有奶敷脸已经够可怜了,现在柏舟还拿泥糊她的小白脸。
素素不高兴了。
柏舟解释道:“这样我爹就认不出你了。”
素素听了他的解释,才勉强接受自己这幅丑样。现在是子时,周遭光线昏暗,柏舟应该也看不清她的脸。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得到几分安慰。
一夜之间,新兵营连死了十几个新兵,此事不容小觑。现下出征在即,如若新兵营内人心惶惶,新填充的几千新兵如何还有信心上战场打仗?
只是让柏舟费解的是,新兵营守卫森严,凶手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连夺十几人性命,而不被发觉的?
就在柏舟蹙眉思考的时候,素素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一声叫唤。
她揉着肚子道:“柏舟,我们先去找点吃的吧?”
柏舟看了她一眼无奈叹息一声,见周遭无人便带她先去了伙头营。
伙头营里空无一人,外头有两排泥土堆起来的灶,上面摆着十几口铁锅。素素手脚麻利跑过去,她不需看,只需拿灵敏的鼻子一闻,就知道哪口锅里有熟食。
素素闻到香喷喷的肉味儿,双足踩着脚下土堆一点,身子轻巧的跃过了半人高的灶台,稳稳当当到了对面。她一系列的动作轻飘飘的,起身飞跃时跟轻巧的小燕儿似得。
素素靠着灵敏的嗅觉找到那口有肉的锅,蹲在灶台上时,她意外的发现灶面儿还热乎着。素素搓搓手,迫不及待敲开锅盖,顿时一股子香喷喷的热气在她面下氤氲开去。
由于光线昏暗,素素看不清锅里的到底是什么肉,只能隐约瞧见一坨坨巴掌大的方块肉在蒸笼里有次序的摆放着。
素素伸出手指戳了戳,方块肉软软的,不烫手,她拿起一块就要放嘴里。
虞柏舟绕过第一排灶台走了过来,吹燃火折子,往锅里看了一下,顿觉头皮一麻,伸手拍掉了素素手中的方块肉。
素素心疼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那块肉,嗷了一声:“柏舟,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
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