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冉冉青烟的白瓷缸边缘蓦然掉落一截没了支撑的烟蒂,在冰凉苍白的瓷缸内垂死挣扎。
苏格格揉了揉被烟熏得酸疼的眼睛,仰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清水,屈指敲敲桌子。孟愉冲她璨出一抹笑容。
“你哥还没消息?”
不意她竟是问了大哥的事情,孟愉心中百转千回,凝了那抹笑容,自提包中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了新进收藏的一条短信,递到苏格格面前。
叶梓心神思恢复极速,一秒内从许皓伦死忠花痴粉变身成孟宗少绯闻史头号追从者,伸长了脖子偷瞄苏格格捏在两指之间的手机屏幕,眯缝的眼睛渐渐圆睁,口中不由念念有词。
“替我和爸说对不起?”
抛了半个身体凑过去偷窥的叶梓心不解:“鱼鱼,你大哥什么意思?”
苏格格皱眉,把手机递还给孟愉,面色沉凝:“他现在在哪儿?”
孟愉面上无多表情,收了手机,平静道:“不知道,不过有我爸的阻拦,他应该还在C城,谁知道躲哪儿呢。”
马虎叶梓心倒不在意刚刚被忽略的提问,立马被激起新的兴趣,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那苏老师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哇!哇!私奔啊!好罗曼蒂克啊!”
孟愉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口差点憋气,猛吸了几口大气缓过劲儿来,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急戳叶梓心额头,言辞难掩对她后现代思想的嫌弃不满:“心心你脑子的属性是饮水机啊,他们俩要在一起还躲什么?私奔?cosplay亡命鸳鸯?你以为像裸奔那么容易?”
被质疑IQ,叶梓心很伤心,强烈抗议,反驳道:“那你说苏老师去哪儿了?没道理两个人一起失踪这么巧的。还有啊,人家上次测过了,智商198呢!鱼鱼你要正视我,不能质疑我。”
孟愉已被她闹到眼望天花板,无语凝咽,猛猛灌着茶水顺气。
“嗯,智商确实是个看不出来的玩意儿。”
这边厢一直沉默看他们闹的苏格格突然总结,说完,拎起背包率先起身出包厢。
孟愉“噗”,一口茶水直喷桌面,掏了纸巾边擦边赶紧提了包跟上苏格格。
叶梓心丈二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这俩人笑什么呢?
愣了三分之一秒,立马也从椅子上蹦起来,手忙脚乱的拿了自己东西,追在孟愉身后猛问“你们笑什么啊”,“你们笑什么哪”。
从包厢出来一路锲而不舍,孟愉被她强大的毅力大爆发闹得不行,实在招架不住,快走两步侧身躲到苏格格一边,一手抓住格格胳膊挡在了自己前面,以抵挡叶梓心的深度骚扰。
“哎哎,格格,你就告诉她吧,我受不了了。”
孟愉喘着气儿,嗓子低低透着娇气,嬉笑着躲在苏格格一边,挡着格格不能走,只好停了下来,所幸廊上人不多,两边又皆包厢,也就没过多顾忌。
“老大老大,你快告诉我鱼鱼笑什么,是笑我对不对?”
苏格格顿成了夹心饼干中间那块大奶油,被两个女人一人一边胳膊,左右推搡着玩闹。
事情起由倒已不再重要,横竖不过女孩子们是肆意玩闹嬉笑的借口罢了。
苏格格自方才始便沉闷的心被她们感染,触动,逗乐着也渐渐舒朗起来。脸上笑容浮起,一手揪住一人手腕,摆出大佬的架子来,粗着声音假装训斥道:“行了行了,你们俩再闹,三十大板!”
“好!她三,我十!”
孟愉接得飞快。
三人顿静默,眼波流转,突然不约而同爆出大笑。
可不过片刻,苏格格的笑容突然暗淡下来,像初见阳光绽出笑颜相迎的太阳花,乌云突然来袭,夺走了她的阳光,夺走她的花颜,独留一室黑暗。
孟愉察觉她的不对劲儿,搡了依旧狂笑的叶梓心腰间一下,顺着苏格格的眼看过去。
绛云楼二层那连仿古雕花楼梯扶手处,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一群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往这边走,一群中年男人中,挺拔年轻的许皓伦显得格外耀眼,他今天穿了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仔细听着身边人的言语,时而点头或提点一二。依然带着几分傲然的样子,却显得世故很多,沉着,稳重,竟不似他们这个年纪的样子。
“许师兄哎~”
叶梓心一颗春心又情不自禁疯狂荡漾起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出爱慕感叹的四个字,顿吃孟愉一记爆栗。
“老大的男人你也敢这么嚣张!”
听闻此话后知后觉的叶梓心大惊大骇,失望沮丧下一颗忠臣的心瑟瑟发抖,立马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向苏格格表达惭愧之意,口中念念有词。
闭眼,揉头,孟愉已对她彻底无语,由着她兀自痛愧自己胆大包天对着他最爱老大的男人流口水,侧身挨紧了苏格格。
苏格格只觉脚下灌铅,无论如何拔不开腿来,迈不动一步,她只能这么看着,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周边便成了荒芜。
不过几日不见,却若几世相隔。
正和人谈着近来一系列计划实行后所触及领域的改革状况,忽觉一道熟悉的目光紧随其身,缠绵不去,他微微抬了头,便正好望进她恍如隔世的眸中。
盈盈眸光,若寒雾明灯,若盈水之珠,即便千万人之中,那样一双眼,也足够赢尽他今生所有牵念。
不是不动心的,许皓伦心念起伏,仍是低了头,一如方才听着身边人的汇报,步子不紧不慢走着。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他看的,不过千万迷恋他的陌生女子之一。
他目光投来那一瞬,苏格格不自禁抓紧了背包带子,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一时间百般滋味,她以为,他要向她走来,像以往多次伸手便带了她走,她以为,她一直是不同的,所以她任性,她别扭,她傲气。可是,不过一眼,再普通不过的随意一眼,他像看陌生人那般看她,没有什么不同,他让她明白,在他许皓伦眼里,她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刹那间失落,沮丧,疼痛,铺天盖地如海潮相袭,她觉得难过,苏格格觉得胸口闷闷的难过极了。
许皓伦自他们三人身边走过,包厢位置就在苏格格身侧隔了一间的“风驰”,没有问候,没有眼神交流。
孟愉顿时懊悔,既然许皓伦不觉珍惜,她方才那一番违背自己心意替他解释,试图诱导格格了解他的付出究竟有什么意义?混蛋!叶子衡那混蛋,说什么男人也有好坏。她差点把格格送到许皓伦那个混蛋手里。
抓住苏格格胳膊,孟愉拉着她就要走。
苏格格由着孟愉拖着她往楼梯口走,另一边手腕却生了桎梏,明明已经进包厢的许皓伦站在跟前,眼眸幽深,低头望进她无神而显空洞的眼。
“等你。”
灼热气息在耳际流窜,她一阵心慌,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紧抓的手掌,可他力道过大,她根本奈何不得。他强硬摊开她掌心,委蛇游转的指尖在她掌心写下地名。
孟愉发觉不对,刚欲上前教训,许皓伦薄唇有意滑过苏格格耳际,警告性的看了孟愉一眼,关门而入。
那吻如静电相触,苏格格浑身一阵战栗,耳边尽是砰然热气,带着微微的烟草气味儿,掌心似被烙印,他写下的地名直烫进心底。
苏格格不知道她怎么走出绛云楼的,也不知道孟愉他们在耳边问了什么说了什么,而她自己又回答了什么,更不知道下午的课她是怎么上完的,待她清醒,她已经站在了C城百年老店“大雅其风”门口。
傍晚天凉,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黑底金字牌匾,据说是某朝皇帝亲自题写,可隔了这么多年月,当初的辉煌朝代,万人之上的孤家寡人,都已湮没在茫茫岁月之流,便留下这四字也在时光流转中蒙了沧桑痕迹,无论如何保养照顾,没落了就是没落了。
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挟着一阵阵的冷风,直往脖子里头钻,苏格格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围巾不知丢哪里去了,这会儿冷风寒雨的,都有了冲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发起猛攻。
跺跺脚,她可真够马虎了,缩起颈子学乌龟,缩头乌龟活千年,所幸她可从来没觉得乌龟有什么不好的,也就不忌讳这诸多种种,一转身就打算撒丫子跑路。
许皓伦今天早早的遣了店里的员工,一直在二楼的玻璃幕墙后等着她,看她恍恍惚惚在站在店门口仰头张望,简直连心血都沸腾,可她不进来,一径在门口犹豫,踌躇,好似店里有什么洪水猛兽般。真是让人操心的主儿,连老天也是看不过去她这么折腾他,竟下起了小雨,许皓伦弯了弯唇放了帘幕下楼去,就怕他再吃点,那丫头又要跑路。
苏格格从老店门口的广场沿路往出租车站点走,这么大冷的天,又湿淋淋的,去挤公交早晚一身怪味儿粘着泥水,她再喜欢搭公交车也没这份闲心思去闹腾。将背包反过来,苏格格伸手去掏钱。蓦的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了直拖着走,手里摸到的一把硬币皆落了地,“叮叮当当”的,合着淅沥沥的雨声,揍出别样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