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驻地设立的目的是齐一门门人想要躲避难民没有休止的叨扰。
难民之所以是难民,不是因为他们无家可归,而是他们会无休止地消耗他人的时间和精力,导致降低了真正做事之人的效率。
世界上有一种很悲哀的事情,那就是添乱的人大多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添乱。
即使有那么多人让他或者她不要多管闲事,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关心,是在忙碌,是在帮忙。
人间百亿人口,有自知之明之人,千百万难存其一。
而且,只有个体拥有自知之明也没用。
即使你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添乱,但是你管不了你爹你娘你儿子你女儿,甚至你都管不了你可爱媳妇儿的终日念叨和瞎操心。
不管会当修仙的修士还是当一个凡人,人只要还有感情就一定会有羁绊。
这种羁绊,关键时候出现一次,就足以让整个世界焦头烂额。
当然,这也因为齐一门一直在保留人性,以君子之道待人,不愿意用蛮力使人屈服。
对于一些持着好心办坏事的人,齐一门之人无法像对待那些暴动之人一样直接动手。
正因如此,齐一门才是齐一门。
也正因如此,齐一门之人为了有个清静地儿商量对策,建立了临时驻地。
齐一门上下两万余学子,先生三百余人,最近三百日,无一人无一日不在为了解决难民的困难而终日劳碌奔波。
其实按照齐一门之人的想法,他们该回答这些人的问题早在第一天就已经全部备好了答案。
只是,同一个问题会出现十个,百个,千个人问的迷惑情况。
而且,这些凡人难民甚至部分踏入了修行的修士不喜欢动脑子,既不擅长总结和归纳,又不相信身边那些没有穿白色衣服的同伴,只愿意听齐一门门人的话。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去询问齐一门的人相同类型的事情,不厌其烦。
齐一门中的几百个人只能到处奔走相告,处理这些无用之人的疑惑和安抚恐慌,原本就缺人手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
齐一门的人大多都是学子,不少先生都还没有走出过学门,只懂得纸上谈兵。
直到现在被赶鸭子上架处理人间事务之时,他们才突然明白,处理国事有多么困难。
区区三百余人,处理从未处理过的各类事宜,即使是有通天修为的仙人也觉得头皮发麻。
最要命的是,齐一门现在要安抚和处理的不是齐一门这一处地方的事情,还有整个南齐方洲。
西秦屠城之后,杀红了眼的西秦军队南来东去,直抢不顾,遇到胆敢阻拦之人便杀,一路上势如破竹。
忠勇之士值得表扬,他们愿意用命去反抗西秦的屠刀。
但是结果很悲伤,他们全被西秦绝对性的武力压制,斩杀于足下。
齐一门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没空为他们去报仇。
真的是白死了。
于是乎,齐一门于各地临时安排用来安抚民心的官员,因为行为不够软弱又被西秦杀死了一茬。
西秦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将齐一门原本的安排打散打乱,齐一门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秩序再一次被击碎。
整个人间,继兽海南下的消息传出之后。
再加上西秦制造的人祸,变得更乱了。
这种乱,隐隐趋于找不到方向的迷茫后的巨大恐慌。
齐一门之人都知道,在这种恐慌之后,便是对生的绝望。
等到这种绝望生成之时,齐一门如果再无法做出止颓之事,整个人间的气儿便要一泄到底了。
齐一刚才北墙处回来,高台之下想要询问各种事宜的各方人式就已经汇成了人海。
他们有些是个体代表个人,有些是家主代表家族,有些是一方势力的领袖代表势力,更多的是临时小团体抱团推选出来的代表。
就在鸠浅三兄弟交谈的这个空档。
一些他们该知道的事和不该知道的事,这些个事外之人都知道了。
齐一门的弟子拥簇在人海之中,目光时不时滑过高台之上的三人,然后和左右两边交头接耳。
很快,负面的情绪便集聚在了人心。
目前的现状是,齐一门本身门中便有很多弟子对被誉为人镜的鸠浅抱有负面的意见。
在他们的眼里受了齐一门诸多恩惠的鸠浅,在人间危难来时,既没有伸出援手也没有聊表心意。
除了将齐一门当自己家乱闯之外,一点忙都不帮。
鸠浅既不出力,也不出手,活脱脱的就是一只乱世横行的白眼狼,比趁火打劫的西秦就好上指甲盖儿那么大的一丢丢。
对于鸠浅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白眼狼,即使鸠浅是修为盖世,他们也看不起他。
在他们很多人心中,鸠浅不过是一个没有同行之人的孤儿罢了。
此时,看见鸠浅与他们又敬又爱的持白子平起平坐,站在一块儿侃侃而谈。
他们愤恨交加,真是想将鸠浅一把拉下台去。
我们持白子为人间为苍生忙前忙后,终日疲惫。
你鸠浅去了哪里?
你这种不顾人间,不顾天下,不懂得扶人民于水火,凭什么和扶佑苍生的齐一门持白子站在一起?
......
这一类的种种思绪,不可辩驳,无法辩驳。
他们在意的点能说是不对吗?
那肯定也不能。
他们所要的并不多,只是希望鸠浅得了齐一门的恩惠之后为人间多少出点力。
而不是像上回一样,他过来了啥事儿都不做,还耽误持白子的时间,闲聊。
这一点无可厚非。
鸠浅确实没有对人间做出多少肉眼可见的贡献。
但是,鸠浅曾经受恩于齐一门确实又是实打实的。
齐一门中许多弟子门人都亲眼所见,有的甚至都和鸠浅坐在同一个广场听先生讲学过。
即使是他们的先生,对于他们的不满情绪也只能使用温和的言语劝告安抚,告诉他们:
你们大可不必埋怨鸠浅,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处理。
也仅此而已。
甚至齐一门中有不少为人师表的先生都对鸠浅的行为怀有微微不满,不敢恭维。
这些事情,鸠浅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连带着他也不想去管其他人。
至于别人喜欢不喜欢他,他不在意。
不过,齐一却是明白的很。
此时,台下人头攒动,很多都是过来要说法的。
齐昭示死于鸠浅之手,在齐一门中不是秘密。
每一个死在外人之手的齐一门门人,寻罪剑客都会将其名字刻在齐一门门中的一块石头上。
其中,在鸠浅之前,齐修云三个字被刻了三次。
齐修云两月前就死了,当时齐修云留于齐一门中的命牌轰然破碎后,齐一门中之人在忙碌之际还好一阵欢呼雀跃。
又一个大‘坏’人死了呀!齐一门中的小孩子真是想想就开心。
此时此刻,门中一些与齐昭示平日里交情很好的弟子,甚至恨鸠浅恨得要死。
在他们眼里,鸠浅现在就和齐修云差不多。
齐一长长叹了一口气,场下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齐一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发话。
“今日,天下人万千双目为证,我齐一门门下弟子齐昭示,遇害鸠浅之手。再次,我齐一门愿以因果相托,换逝去忠良土下安息。今时今日之后,若鸠浅再因任何事伤我无辜门人,齐一门必定与之纠葛,不死不休。天地,日月,苍生,为齐一门明鉴。”
齐一正色洪声,回身跪向天,拜于人群,叩头三下。
他没有用任何无用的话语暖场,开口就将他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公诸于众。
之后齐一便一直跪在高台上,头贴石台,长叩不起。
这就是他作为齐一门持白子给天下人,给齐一门门人的交代。
齐一随后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储物袋子高高抛给鸠浅。
“齐一门门徒齐昭示的心愿和遗物都在这里面了。”
“有时间就去他的坟头去拜拜。”
“不要负了一个钦佩你到了至死方休的人。”
话音刚落,鸠浅接住储物袋,静静怔住了原地。
这一瞬间,鸠浅的思绪一下回溯到了遇到齐昭示的那一天。
他猛然醒悟,明白了为何那个家伙看到自己为何那么兴奋,为何抱住自己腿痛咬之时狂笑不止,为何他明明重伤垂危还要摆出一幅“我就是要这样死掉,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千万个为何,都是鸠浅杀死他时未曾想通,甚至是当时不屑于去想通的。
这时一股脑的涌入鸠浅的脑海,充斥在思绪里,使得鸠浅生出的懊悔之意无尽又无边,还生生不息。
此时,台下一片哗然,很多不了解齐一门传统的人难以置信。
齐一门就这样算了?
什么狗屁的因果相托,鸠浅如果今后不愿意承先人之遗志,又当如何?
因果相托是莫大的殊荣,岂可交给一个杀人凶手!
有些齐一门中的人不知道齐昭示死于鸠浅之事的前后因果,以为齐一是惜才想将鸠浅招致同盟而委曲求全,出此下策,顿时赤红着双眼,猛然对着鸠浅怒目而视,恨意森然。
他们眼中的恨意像是一个张开了深渊巨口的猛兽,对着鸠浅猛扑而去,想要择他而噬。
就是这个人,使得齐一门现在要因无力惩戒凶手而饱受人间耻笑。
就是他!!!
刹那间,鸠浅感到自己被人用痛恨的目光紧紧盯住,浑身汗毛倒竖,感到十分的局促与不安。
几息之后,鸠浅再也无法忍受众人的目光对自己的审判,心中生出了逃离之感。
想溜就溜!
鸠浅脚尖一点,拔步而起,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不知逃到了何处。
台下看戏良久的人们听到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眉头皱到了极点。
现在连鸠浅这个凶手都走了,他们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有齐一镇场子,开始他们发泄不满的方式是小声嘀咕,随后渐渐大声,最后终于还是如沸水般炸了锅。
“身为齐一门的少主,你就是这般为自家人做主的吗?人都死了,凶手一点惩戒都没有吗?”
“你这是徇私情,这般轻描淡写的处置那个贼子鸠浅,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向死去的齐昭示交代?”
“早就知道你们是一丘之貉,没想到竟是如此厚颜无耻,堂而皇之的枉顾门派律令..….齐一,你敢说他要不是你的义弟,你还会这般处置吗?”
各种言论,一针见血,如同洪潮一般倾泻而出。
……
更有甚者,直接对着高台之上喷吐污言秽语。
总之,一时间,乱骂嘶吼,不平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修为低微的修士,夹杂着一些干脆称得上就是凡人的官朝走卒,此时居然胆量颇大,怼着拥有着真九境修为的齐一门的门主就是一顿痛骂。
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当然是齐一门的人。
因为世人皆知他们是君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不吐污言不行秽语,君子之言值千金......
君子二字便是千万条律令,框好了君子应有的行事风格。
总之,君子即是正人。
正人怎么能跟批评你的人计较呢,对吧?
这就是他们的有恃无恐。
混在人群中的人也有不少就是齐一门的门人,他们倒是谨遵师门教诲,此时身处言流之中,身旁叫骂之声如江海之水滔滔不绝。
甚至多听几句,很多不着边际,瞎扯的话都蹦了出来。
“都够了。”终于齐一门中也有暴脾气忍不住了,对着周围怒吼道,“怎么我齐一门的家事,你们这些外人都在这里指手画脚?”
人群显然没做好被人生生打断说话的准备,顿时一滞。
但是刹那间他们便再次心生不满。
齐一门就能剥夺我们说话的权利吗?
“怎么?齐一门家丑天下皆知,此时齐一门要来禁止人言,自欺欺人,掩人耳目吗?”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极其漂亮的话,义正言辞间将祸水东引回了齐一门。
开口的齐一门弟子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觉得自己一时失言被人抓住了话柄,只好压下火气,紧咬牙关,不再言语。
高台之下,修士汇聚。
此时如同凡市卖菜一般,纷纷对着高台之上一言不发的齐一问着人命的‘价钱’。
“那无耻贼子到底私底下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顾颜面廉耻?你那是给我们的交代吗?你那就是徇私!齐昭示的一条人命在你心中值几个钱啊?”
脾气好的齐一门门人就陪着自家少主好生听着。
有些忍不住怕自己会气得动手的白衣君子扭头就走,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于是一个人离开,之后脾气好的也不堪人言重负,一个个接着离开。
很快齐一门的人躲得只剩下两个,高台上的重新朝着人群跪下的齐一,高台下站立不安的齐二狗。
皮肤黝黑但是脸色铁青的少年看了一眼飞在半空头都不回的师弟师妹师兄师姐门,又看了眼高台之上的门主哥哥。
他咬咬牙,顶着耳膜的刺痛,忍者揍这群坏蛋一顿的念头,一步不移站在远处,任由人们质问,辱骂……
烟尽雨看着喧闹的人群,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开始制止自家弟子,让他们不要再出声。
但是一个人的清醒架不住民意滔天,翻起的点滴劝说一瞬间又被面红耳赤的人们靠情绪的怒吼给吞没。
此时,罪魁祸首的鸠浅已经远离,只剩下烟尽雨和齐一留在高台之上。
烟尽雨心中无疚,坦然处之。
齐一心中有愧疚,跪在台上心间也算是波澜不惊。
这就是当一个合格的齐一门门主所要经受的。
人间永远都不缺流言蜚语和阴谋苟且,甚至黑暗偶尔还会遮天蔽日。
在成为齐一门持白子之前,先生早就说过。
齐一门就是人间的太阳,于盛世扶皇,于末世当那一缕代表着希望的光。
太阳成天被人指责,吭过一声吗?
没有。
那他齐一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
“这个时候小浅你真该过来看看,好好听听,小齐为了你扛下了这人间多少恶意。”
烟尽雨作为一个旁观者,见状有一丝不快,遥望天边,心里这样默默想着。
烟尽雨低头间,心里自问自答。
“你愿意为这样的人间付出一丝一毫吗?”
“此生绝不。”
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人于此地流连,最后一声责骂终于被喷粪者吐了出来。
鸠浅也不知于何时重新回到了齐一身旁静静立着。
此时的鸠浅,脸色和离开时候相差不多,看起来没多少异样。
“哼!害我们门主替你挨了那么多的骂!”
齐二狗看了一眼鸠浅,狠狠地冷哼一声,心中怒骂。
他握紧了腰间别好的长剑,仿佛随时准备出剑与鸠浅一战。
然而,他打不过鸠浅。
鸠浅只是悠悠看了他一眼,便不屑地扭过了头。
齐二狗顿时被鸠浅平淡的反应激得生气至极,咬牙跳脚。
鄙视我,这是鄙视我!
“离去吧,我们之间已到了要形同陌路的时候了。”
跪地良久的齐一起身整理了一下跪皱的衣衫,开口道。
他的话,声音不小,齐二狗听到了不说,心里还感觉有些意外。
这是逐客令?
齐二狗愕然,
鸠浅愕然。
烟尽雨亦愕然。
后两人都觉得齐一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齐一转过身,轻轻拉过两人朝高台里面走了一步,距离齐二狗远了一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朝烟尽雨眨了眨右眼,朝鸠浅眨了眨左眼,说道:“走吧。”
鸠浅嘴巴张大,心头狂喜,好似想说点什么。
齐一左右来回转动了一下眼睛。
鸠浅大悟!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黑黑的少年的消瘦后背,对着二哥一顿挤眉弄眼的狂笑,然后以迅雷不急掩耳齐二狗绝对看不清的速度,猛地塞了一个大瓶子到齐一怀里,拍了拍屁股,后脚一蹬,远遁了几百丈,飞速疾行,朝不知何处而去。
鸠浅走得很果断,甚至齐一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塞给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
“待到穷途之时才会陌路,那时我们依旧熟识吗?”烟尽雨望向他,带着笑意询问。
齐一不言,飒然一笑,点了点头,此时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刚才跪在人前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塞给齐一一个卷轴,烟尽雨并未多言,转身就走,朝着鸠浅离开的方向追去。
齐一轻轻的握着手中的卷轴,感受着怀中瓶子的分量,心中有些感动。
他心说:
刚才你们有人问‘人命’的价钱。
那你们可知我的命值几钱?
小浅又舍命救过我几次?
齐一低头一笑,看向两个兄弟离去的方向,心间低语。
既然已经熟识,那就算山穷途尽,迢迢千里,不也是昨日一同走过的旧路吗?
一朝相识,一世相知。
大哥,三弟,后会有期。
齐一整理了一番思绪,将卷轴收入袖中。
然后他悠悠地从怀中拿出那个大瓶子,好一番端详之后,眼前一亮。
他将瓶子丢给齐二狗,对着齐二狗说道:“二狗,拿去。你先服用一颗,然后找几个人仙境巅峰的分下去,堆几个凡上九境的战士出来。”
说完,齐一也不等齐二狗询问,挥袖间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