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楼的门被砸得哐哐响,动静大得闹醒了整座楼的人。
“嬷嬷,快遣个人瞧瞧是怎么回事?”杜若楠耷拉着眼皮吩咐,跟牵线偶人似的由丫鬟们架着套衣裳。
她刚歇下,前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说书先生是个口风紧的能耐人,好说歹说都不愿透露跟苏明月说了什么,杜若楠纳闷,没忘让人去后院看看。
千万别是说书先生爬墙溜了。
倘若人丢了,她到哪寻原因去,苏明月嗓子不能白遭罪。
怕底下人不上心,嬷嬷亲自走一趟。
她白着脸回来,眉梢眼角尽是惊恐,恨不得没走这一遭。
“隔壁楼的传话,苏娘子她……”
“她能有什么事,我刚见她人还好好的……”杜若楠起初不以为意,旋即脸色大变,又青又白,光着脚套着半个袖子往楼下奔去。
“快去请赵郎中,绑也要将人绑回来。”
能令人惊慌失措的,也就苏明月的肚子,算算时间有六七个月大,这时候出点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明月楼伺候的都是摆设吗?
好好的人交她们手中就照顾出三长两短来,一个二个都想被绑了发卖出去,杜若楠勃然大怒,不敢想没了孩子的苏明月会变成什么样。
就指望着这孩子勾住苏明月的魂呢。
明月楼灯火通明。
冒着冷汗苦着脸,丫鬟婆子们躬着腰往来于三楼与厨房之间,一盆盆热水送给苏明月屋里的,端出来就红汪汪的。
“屋里情况怎么样?”
瞧不清屋里情况,只能干着急,跟着来的丫鬟婆子也搭把手,杜若楠趴着门框,每次想进屋都被拦回来。
“杜娘子你且催促郎中。”嬷嬷避重就轻。
屋里情况不妙,苏明月疼得眼泪汗水一块流又喊不出声,腹中胎儿不足月,能不能生下来都成问题,搞不好一尸两命。
叹着气挤开杜若楠,嬷嬷急忙进屋里帮忙。
赵郎中是被苏之钰抗着来的。
丫鬟叫不开郎中家的门,折回来求助,半道上遇见闻讯而来的苏之钰。问清情况,苏之钰当了会强人,破门而入将赵郎中抗来。
铁青着脸,赵郎中进产房。
人命关天的时候,婆子们再不乐意,也不敢提男子不得入产房的规矩。
落后一步的丫鬟机灵,带来了赵郎中的药箱。
一盏茶后,赵郎中双手沾血地出来,“屋里的娘子难产,孩子卡着出不来,人疼晕了又有大出血,杜娘子给老夫准话。”
“劳烦郎中大小都保。”
只有一丝希望,杜若楠都不愿放弃。
“你当老夫是神仙?保大有五成把握,保小有一成握。”若非耽误不得,赵郎中真想狠狠骂杜若楠一顿。
就苏明月的情况,神医来了也不敢大小全保。
“那就保大,劳烦郎中了。”苏之钰按住要闹的杜若楠,做出选择。
孩子没了,可以再要。
苏明月没了,那就真没了。
谁也不敢去赌那一成的把握,知道苏明月的情深,苏之钰改变策略,准备活捉圣熙帝。
有谱的赵郎中折身去救苏明月。
整整折腾了一夜,天破晓时,嬷嬷抱出个成形的男孩说:“在娘胎里憋狠了,落地时已经没气,苏娘子也被救回来了。”
“人没事就好。”杜若楠两眼一翻,晕了。
等她醒,已过了两天。
因生产耗损得厉害,苏明月至今未醒,明月楼伺候的丫鬟婆子被换了匹,苏之钰亲自去挑的,保证手脚勒快。
“孩子怎么……”杜若楠抿嘴,问不下去。
“曜王妃亲自制了寿衣设了灵堂,又寻上好楠木打造了棺材,选了福地,头七一过就选良辰吉日下葬。”嬷嬷偷瞄着杜若楠脸色说。
“奴婢听人说,曜王妃怕是得了失心疯。”
老辈常说,家里大人做了亏心事损了孩子的福分,孩子才会夭折。谁家出这种事都恨不得藏着掖着,一张草席裹了偷偷丢乱葬岗了事,就怕丢人。
宣扬得东城皆知的,只有蓝雨儿。
可不就是做了亏心事!
睡了两天,杜若楠头脑清醒,立刻猜到说书先生跟苏明月说什么,总归是与圣熙帝有关的。
再一想说书先生是谁找来的,秒懂他得到谁的授意,除蓝雨儿不作他想。
“让人去将后院押着说书先生放了,告诉他别再出现在东城。”怕忍不住迁怒,令说书先生陪葬,杜若楠憋着火不吐不快。梦想中文
聪明的苏之钰早早已以练兵为由开溜。
既然蓝政国王热情地将地、钱、兵都准备好,他也不好懈怠,就算是兄弟,抄家灭族的仇也得算算。
又隔两天,苏明月醒了。
挎着药箱,赵郎中总算能离开明月楼回家休息。
临走前,他特意来见了杜若楠。
“能活下来已是苏娘子的福气,往后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生儿育女别想了,老夫留下两张调理身子的方子,天天按时服用,每逢阴凉潮湿之际会好受些。”
“赵郎中就没别的法子了?”杜若楠一惊,想生吞了蓝雨儿,做事就不知道周全些。
“老夫不是神仙。”赵郎中摇着头走了。
躲在重华楼替苏明月哭了一场,杜若楠打起精神,带着一批布料花样,还有账本,去见苏明月。
手里有事做,心里就没空难过。
除了人瘦,苏明月情况比意象中的好,两只眼明亮有神,哑了的嗓子也好了,偶尔哼两句小曲,就是只字不提圣熙帝与孩子。
一时间判断不出好坏,杜若楠咬牙试探。
“你瞧这些料子,从赵国运来的,做常服极好,就是皇帝又提税,这一车料子的税赶上两千两白银,运来实在不划算。”
直勾勾地盯着苏明月,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杜若楠失望了。不顾嬷嬷劝阻,苏明月挨着窗吹风,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当杜若楠打算拿账本说事,苏明月忽然开口,“料子成本就换别的,我看蓝政国本地的料子就不错,自带暗纹,颜色鲜亮,做常服礼服都适用。”
“就没别的了?”杜若楠吃惊。
往回只要一提赵国,苏明月就眼睛发亮,变着方让人多说点,倘若提到圣熙帝就会眉梢轻抬嘴角微微上翘,温柔似水。
眼前这个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肯定是假的。
“什么别的?算帐算糊涂了,帐本给我瞧瞧。”装傻地拿着帐本看,苏明月拔着算盘,听着算珠的脆响入了迷。
她想通了。
不管怎么变,爱的始终是一人。
又不想辜负亲朋好友,苏明月只能自欺欺人。
望着窗外,天蓝云白,苏明月知道,不管圣熙帝做了多少错事,她都会陪着。
说好的,白首不离。
无论怎么试探苏明月都不接招,一拳压棉花上,杜若楠慎得慌,找借口去二楼透气,顺道带着苏明月身边伺候的丫鬟。
“自醒了,她就一句都没提过赵国?”
说变就变,该是皇家特色。
见过苏明月为圣熙帝转辗反侧难以入眠,杜若楠真怕现在的苏明月,说不上哪有问题就是不对劲。
丫鬟诚实摇头。
以往守夜,时常见苏明月睡不着,偶尔入睡也噩梦连连满嘴梦话,现在安稳得很,一夜到亮都不见翻个身。
“杜娘子何必担心,苏娘子现在吃得好睡得好,是喜事。”丫鬟笑盈盈地劝。
一听,有理,杜若楠也不纠结。
回楼上谈布料说花样子,就跟刚认识会一样,见苏明月真没将孩子的事放在心上,杜若楠缓缓松口气。
将重华楼托付给苏明月,杜若楠当甩手掌柜,又不想见好心办坏事的蓝雨儿,决定去见苏之钰,正好与周齐同路。
周齐凭本事混成了苏之钰的心腹。
这次回东城,是奉命来提明安的。杨丞相的来历始终查不到,苏之钰想从明安着手,看能否有收获。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没人打点的牢房生活很苦,明安将所有酷刑从头到尾尝了遍,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皮肤没一块完整的。
“这人生性狡猾,曾多次试图贿赂狱卒逃跑,失败了就挖地道装病求医挟持狱卒,虽没一次成功,但杜娘子要小心,别被他迷惑利用。”听了明安百折不挠的越狱行为,周齐佩服。
更关键是,每次被抓到上酷刑后,明安一个字都没吐露江西余孽的事。
敬他是条汉子。
“多谢先生提醒。”杜若楠立刻远离,眼熟的问题还是交给苏之钰去想。
丧失可趁之机,明安很遗憾,特别老实地窝着,饿了渴了才开口。有蓝政军队的护送,一路很安稳,苏之钰与杜若楠顺利汇合。
“苏明月恢复得不错。”苏之钰肯定。
“可我总觉她这出问题。”杜若楠拍着心口说。
“顺其自然,苏明月与圣熙帝的事,我们能掺合的不多。”苏之钰知道杜若楠心中有愧。
她后悔让苏明月假死来蓝政。
说着闲话,杜若楠忽然提起明安,“就他这双眼睛,老以为在哪见过,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苏之钰若有所思,找到撬开明安嘴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