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抑一手拿剑,一手扶着脑袋,一边往前边走去,步伐有些踉跄,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行走一样。
那个男孩见了,虽然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害怕,不敢过去询问。
刚才他一下杀死那几个人的情形,历历在目地刻在男孩的记忆里。
“呃啊!”
忽然,忘抑咆哮一声,把剑一挥,路旁的一块石头顿时爆裂开来,碎成了一块块的小石头,四处飞溅,满地撒落,同时还有一股灰色尘烟滚起。
宁玥滢十分担心,却又不能出去。
跟了这一路,可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儿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还是先看看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出片刻,忘抑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近乎要脱离了她的视线,她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迅速跟了过去。
那个男孩忽然感觉到身边闪过了一个人影,但转过头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错觉吧。
嗯,错觉。
男孩摇摇头,见刚才救他的那个人已经远去,这才缓缓起身,望了望人影消失的地方,面色暗淡,叹了口气,择了条偏僻的小路离开了。
忘抑在走出一阵子之后,扶着额头,口中喃喃自语:
“我……我是谁?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会有那个女人?而且,关系好像还很亲密的样子?
莫非,她一直叫我小言,是真的?不、不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是忘抑!我是忘抑!怎么可能会是那什么小言!”
他启动了速度,往前狂奔!
但是,脑袋里的疼痛,却没有半点消减,反而疼得越发厉害!
“你们这些不该属于我的记忆,全部给我从我的脑海里滚出去!滚出去!我要你们——全部滚出去!啊啊啊!”
忘抑再次一声咆哮,也许是脑袋实在疼得厉害,他实在忍受不住了,见得身侧有一块石头,登时猛地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块石头,在他剧烈的碰撞之下,直接裂出了蜘蛛网一般的痕迹。
而他,随着这么猛烈一撞,也直接晕了过去,倒在了那里。
“小言!”
见得如此,宁玥滢哪里还管得那么多?直接闪身出来,一个瞬间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他紧闭着双目,面色还透露着明显的痛苦,额头上有着撞破的痕迹,有血从中流了出来。
宁玥滢运力止住了他额头上的流血,然后将他背到背上,同时用旋霜荒兽玉将离火玄天剑收了起来。
她背着他走了一段路程,见有一个成拱门状的巨石躺在山林之间,而且旁边还有一条悠长的溪流,遂朝那里走去,将他靠在石头上边,然后变幻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杯子,到溪边打了一杯水,喂他喝下,并替他擦了擦脸,擦掉血迹与灰尘。
宁玥滢坐在一旁,看着他昏睡的样子,眼神寂落,脸上闪过一抹忧伤,满满的心疼。
她伸出了细长的手指,在那昏睡的面庞上轻轻抚过。
小言,姐姐看你这样,实在难受。
都是姐姐不好,要不是当年与你走散,你也不会落到残夜手中,也就不会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但,不论你变成怎样,你都是我的弟弟,而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宁玥滢的心,遍及了伤痕,千疮百孔,就差支离破碎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到今天来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吗?
或许吧!
她觉得很累,真的很累很累。这样的感觉,无数次地在她的心间、身体里翻过,可她还是坚挺了下来。
她还有坚挺下去的理由,难道不是吗?
可是,她真的觉得很累。
身累,心更累!
这一路走来,她背负了太多东西,太多的重量在她心上压着,就像是压着一座又一座的山。
眼下,小言就在她的身旁,可是,她却无能为力,无法将他从残夜身边彻底地抢夺过来,就像是看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就摆在你的眼前,可是,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够着。
可望,却不可及。
就是这种感觉吗?
她已经恨透了残夜,比当初对碎迟镜的那种恨还要恨百倍、千倍!
但,却又能怎样?
残夜的实力,她比不上,即使比得上,他手中却还有着小言这一张牌,她终究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此刻,天已昏黑。
她在旁边生了一堆火,在这片无际的黑夜中生出了一点光亮,有微风吹来,光火随之轻微地摇曳。
“姐……姐……”
忽然,昏睡中的忘抑嘴中模糊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宁玥滢愣了一下,但目光看去,他依然还在昏睡之中,嘴唇微动,多半是在做梦。
“小言,你是不是梦到姐姐了?”
宁玥滢眼里闪烁起一道沉寂了许久的光芒,心中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向着四面扩散开去。
忘抑的眉毛稍稍动了一下,隐现着一丝痛苦,像是在挣扎,像是在徘徊,渐渐地,又缓和了下去,恢复到那沉睡的平静之中。
宁玥滢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着她对这个弟弟谁也取缔不了的疼爱。
四面寂静,夜色无声。
木柴在火堆中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响,有时会有火星弹跳出来,却被宁玥滢手心的寒气泯灭在弹起的一瞬间。
她看了一眼额上那几缕雪白的头发,绞在手中轻轻地把玩了一下。
那几缕白发,白得纯粹,干干净净,除了颜色之外,与其他的头发倒也没什么差别。
才二十一岁半的她,居然长出了白发?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不过,却也不在意。
她放下了白发,目光重新回到小言的身上,瞳孔中映着他那沉睡的轮廓,还听得到他轻微的呼吸。
如果小言醒来,我该怎么面对呢?
残夜没有察觉到忘抑的情况,多半是在忙活着别的什么事情,以至没有注意到,不然,也不会任他如此。
宁玥滢心中这么想着。
她也希望,残夜最好不要注意到。
她更希望,一觉醒来之后,小言能够想起过去的一切来。
咦?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小言的额头上,不是有着一个焰火印记的吗,怎么这次,却不见了?
上一次在月镜城碰面的时候,宁玥滢分明记得,他额头上确实是有一个焰火的印记的。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张沉睡的面孔,看着他的额头,那个地方,却哪里还有什么焰火印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焰火印记,可是把小言的记忆给彻底封死了的。
如今消失不见,难道,这就是他之所以头痛的原因?
没有焰火印记,小言的记忆,是可以恢复的,就像以前那样。
如此细想,她已经确定,忘抑之所以头疼,肯定与那个焰火印记的消失脱不了关系。只是,好端端地,残夜又怎么会将那个印记解除呢?
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其中,或许会有什么蹊跷。
宁玥滢柔和的目光在那张精致俊美的面容上流转了一圈,声音轻柔地道:
“不论如何,小言,我都希望你能够恢复记忆,做回原来的那个你,那个真正的你,而不是现在的这个你。”
夜风徐徐吹来,火光在风中摆了摆,她的那几缕白发,也被拂了起来,从她脸庞上掠过。她把手一伸,将它们撩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是轻轻的一个姿态,却依然透露着一种属于她独有的天然的柔美。
一夜过去。
宁玥滢就这样默默地守在他的一旁,看着他,始终未眠。
次日,清晨,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看到宁玥滢,即刻惊了一下,一跃而起,退到了十几步之外。
看到他这反应,宁玥滢就知道,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眼前的他,依然是忘抑。
“怎么是你?”忘抑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宁玥滢从坐的地方缓缓站了起来,脚旁的那堆火已经熄灭,她看了看忘抑,道:“你昨日昏倒了,所以……额,你头还疼吗?”
忘抑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却不答话,而是转动目光,看了看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见此,宁玥滢把手一晃,离火玄天剑出现在她手中,道:“你是在找这把剑吗?”
忘抑眼中光辉一亮,道:“你,把它给我!”
宁玥滢眼波在离火玄天剑上轻轻地转了一圈,道:“如果,我不给呢,你会如何?”
忘抑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道:“你若不给,我就抢!”
宁玥滢终究还是不想与他动手,眉头一皱,心思在心海间微微转动,道:“你一定非要这把剑吗?你要它做什么?是为了把它交给残夜吗?”
忘抑目显杀光,眼神如剑,道:“废话少说,你是交还是不交?”
说着,一只手向宁玥滢伸了过来,示意她将离火玄天剑交出来。
宁玥滢一脸沉寂。
见对方一副将要动手想要抢剑的架势,宁玥滢缓缓吐了口气,声音轻和,道:“小言,你就真的一点也记不起姐姐了吗?我们从小到大,在月镜城相处了十年,你就这么把姐姐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住口,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小言,我是忘抑,忘抑!”对于宁玥滢唤他“小言”的行为,不知为何,忘抑的反应十分激烈,就像是被人拿鞭子抽了一下,面部的表情都有些微微扭曲。
宁玥滢吸了口气,缓缓道:“不论你是小言,还是忘抑,都是我的弟弟!昨晚,梦里,你,不是还叫我姐姐吗?”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忘抑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似乎,梦里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他却不想承认。
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能算什么?
这女人,肯定又想蛊惑我,我怎么会让你的阴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