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琳瑜打扮得格外让人惊艳。
眉间桃形花钿，眼尾勾勒上翘，勒出一抹明丽风情，樱桃点唇，娇艳欲滴。织锦缎蕊黄云雁束腰小襦，束得三尺小蛮腰，窈窕纤细。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血色石榴裙，裙拖六幅湘江水。无论是鲜艳的色彩，还是裙摆的宽大，都足够惹人注目。
姜永昭和姬氏寒暄，目光若有似无瞟向姬氏身侧的阮琳瑜，眸中欣赏之情不经意流露。阮琳瑜娇羞低头，恪守礼节，面上若无其事，其实早已心花怒放。
“母亲与姨母多年未见，今日我前来看望姨母，母亲还特意嘱咐永昭，给姨母道万福，愿姨母金安康泰。
“王妃有心了，世子有心了。”姬氏应景似的扯出微笑，颔首，却不敢真的受郡王世子大礼，嘴上意思受过，承了世子这份情，就是礼到。
姜永昭自然也不会真的向姬氏道福礼，姬氏庶出的身份，不值得他躬身一拜。礼节在于心意，心意到就成。虽然，姜永昭未必打心眼里认同姬氏的姨母身份。
好比两个陌生人，因为沾亲带故，第一次见面要比路上碰到不相干的人亲近许多。亲近到一定程度，再往前，掏心挖肺，不能够，谢谢，到此为止。
后院大厅，姜永昭和温氏姬氏等女眷问候一圈以后，目光在阮琳瑜身上逗留少许，很快移开，看了看她旁边的阮琳琅。
那一双潋滟桃花眼让他多看两眼，再瞥到阮琳琅那对八字粗眉，再整体打量一遍。姜永昭遗憾摇头，太素太木讷，略过阮琳琅，不再多看。按着顺序扫到阮琳玲，怯生生的模样，上不了台面。
这阮家的姑娘，也就元娘稍微强点。嫡女的高贵大方，庶女望尘莫及。
“贵府不是有五位姑娘吗，怎么只看到三位。”
姜永昭说笑间不经意提了一句，贾氏恭敬回道，“两个女儿相继抱恙，怕过了病气，冲撞世子和县主，就没让她们出来。”
一直在玩自己手指闷不做声的安南县主掀了掀眼皮，撇唇，“怎么两个女儿都病了，真是倒霉，你应该去寺里拜拜佛了。”
顷刻间，大厅很安静，鸦雀无声。
阮琳琅发誓，她看到贾氏的脸颊在细微地细微地抽搐。
安南县主眨眨眼睛，反而来了劲，还要接着说，姜永昭一声呵斥，打断妹妹，“你给我闭嘴，少添乱，再吵，马上送你回府。”
安南县主瞪姜永昭瞪到双目发涩，对方不为所动，安南县主顿觉无趣，悻悻收回眼。阮琳瑜离安南县主最近，讨好地冲她笑，安南嘀咕，“笑得真丑，你该多照镜子练练。”
阮琳琅再次发誓，不止是贾氏，还有温氏姬氏阮琳瑜等等，都在抽。
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是个小毒舌。
阮琳琅决定低头，低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孰料，与世无争也能中箭。
低头时，琳琅两道粗眉格外显眼，对面坐着的安南县主一眼看个刚好，指着琳琅。
“你是庶女吧，庶女见识浅薄也就罢，你怎地连描眉也不会。你这两道眉，若是自己长成这样，那还真是失败。若是描成这样，更加失败。不懂梳妆的女子，将来如何讨夫君欢心，我真为你担心。”
“姜若恬！”
姜永昭一声暴喝，直呼小妹名讳。姜若恬吓得一颤，拍拍胸脯，责怪兄长大惊小怪，“我实话实说，为她着想，哥哥吼我做甚，好没道理。”
“你！”姜永昭抬手，眼角青筋在跳，做足架势，姜若恬不甘示弱回瞪，本小姐可不是吓大的。
温氏和儿子儿媳们面面相觑，纷纷站起身，女眷安抚姜若恬，男眷安抚姜永昭。
“县主性情率真，童言稚语，不打紧。”阮智庆哈哈一笑，圆场。
姜若恬嘟嘴，“我已到金钗之年，才不是稚子。”
“口无遮拦，岂非稚子无知。”姜永昭训道。
温氏充耳不闻，慈爱看着姜若恬，“虽然不中听，但县主说的话句句在意，县主真性情，世子不必苛责。”
姜永昭自觉失态，本就有些尴尬，如今阮家人铺台阶给他下，他顺势赔个礼。
“小妹顽劣，还望各位长辈海涵。”
温氏摆手，笑道，“哪里，都是亲戚，世子无需介怀。县主天真烂漫，拘在屋子里怕是觉得闷了，不若由我家姑娘们作陪，到花园里走走。”
“哪里玩，我也要去。”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珠帘碰撞的叮咚叮咚飘然而至。
姜永昭寻这声音望去，眼前突地一亮，由衷赞叹，好个巧笑倩兮的灵动小佳人。
“这位小姐是？”
不等温氏开口，阮琳珠先出声，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打量姜永昭道，“我是四娘，你又是谁。”
“放肆，”温氏拧眉呵斥孙女，“没规矩，还不快向姜世子赔礼道歉。”
阮琳珠冲温氏吐了吐舌头，小步轻快，迈到姜永昭面前，身子微微前倾，屈膝。
“给世子爷道万福！”
俏皮的话语，带着一丝丝甜，姜永昭听着，分外悦耳。
这阮四娘看起来不比小妹大多少，但举手投足，说话做事，却比小妹讨喜，叫人看着舒坦。
“看四小姐气色红润，想是病情大好了吧。”
哥哥表示关怀，妹妹却反其道，泼冷水，“刚刚还说病着，这一眨眼就好了，不会是装的吧。”
这个县主实在没大没小，傲慢无礼。温氏看着最疼的孙女神志大好，正是开怀时，陡听这样扫兴的话，向来平和的情绪难得起伏，声音沉了沉。
“县主言重了。古往今来，家中最忌病疾缠身，谁敢借此诓骗。损己不利人，何苦来哉。”
贾氏热泪盈眶，激动抓过阮琳珠，抚摸她的脸，双手颤抖，声音哽咽，“好了，总算是好了，你姐姐求的平安符果然有效。”
“早晨一觉起来，浑身发热，出了场汗，然后一下子脑袋清醒了。”阮琳珠奇怪自己怎么在屋里，明明是在下人院里。显然，她对之前自己浑浑噩噩半个月的状态完全没印象了。
秀月把期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包括她被打板子的委屈，凄凄惨惨，又哭又笑。阮琳珠觉得好玩，只当自己中邪，姐姐求来平安符，把附在她身上的小鬼消灭光光。个中蹊跷，懒得深究。
阮智庆开怀朗笑，见女儿神清气爽，担忧去了大半，风趣道，“依我看，是世子和县主来访带来的福气。”
阮智贺附和兄长的话，笑道，“是啊，否则，早不好，晚不好，怎就世子县主来了才好。”
“世伯客气了，”姜永昭谦虚摆手，转而朝温氏拱手道，“小妹桀傲，太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妹妹太随心所欲，姜永昭担心事态发展超出他的掌控，和温氏姬氏等寥寥几句别过，由阮智庆兄弟陪同到外院商量正事。
至于姜若恬，姜永昭放她在后院，一点都不担心。她厉害得很，向来只有她给别人吃鳖的份。
阮家房子紧张，唯一的小花园由跨院改造而成，布局非常简单。
一方荷塘，塘上一架木桥，一个四角亭，亭边一座小假山。假山由四五块大石头堆砌而成，比成人男子高一点点，只能看不能爬。北边角上围起花圃，种上应季的鲜花，正是春暖花开时分，花朵绽放，飘香满园。
阮琳珠性子最活泼，她陪同姜若恬，即是玩伴，又是向导。
阮琳瑜慢她们一步，独自懊恼中，毫无玩耍的兴致。
她想一鸣惊人，让世子对她记忆深刻，苦于思索言辞，苦于寻找机会，等啊等，最后只能眼睁睁目送世子走远。嫡女的矜贵，让她放不下架子追到前院。还没和世子说上一句正经话就被拉来给刁钻小表妹做玩伴，阮琳瑜既烦躁又不耐。
阮琳琅和阮琳玲远远走在最后面，琳琅对琳玲道，“我们慢慢走，看着就行。”
前头，姜若恬指着小荷塘，郑重其事告诉阮琳珠，“你家池塘还没我的浴池大。”姜若恬双手比在胸前，往外伸展，做扩胸运动，一边比划，一边强调，“很大，很大。”
阮琳珠眨眨眼，很想相信，又觉得不可信，瞅了瞅池塘，十分怀疑。大大的池子洗小小的身子，浪费。
姜若恬见她不信，有点急，“骗你是小狗。”说完顿觉自己失了身份，小县主扬起圆圆的下巴，高傲哼气，“你伺候我高兴了，我就允许你到王府做客，让你看我的池子。”
阮琳珠哼回去，“我是千金小姐，不伺候人。”
姜若恬双手叉腰，娇斥，“我是县主。”
阮琳珠拽拽扭头，双手抱胸，“你不是我家县主，这里，我说了算。”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闺秀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都想压过对方，把对方说得狗血喷头。
阮琳珠口齿伶俐，又比姜若恬虚长一岁，到底多一年的见识，说话有理有据，姜若恬渐渐处于下风。
姜若恬恼羞成怒，扭头，喊丫鬟，结果傻了眼，后头没人。
“你小小年纪，记性真差，叫她们不要跟上来扫兴，转眼就忘了。”
姜若恬气得发颤，“你敢奚落本县主，大胆。”
“你说不赢我就要找帮手，你又光明磊落了。有本事，你单枪匹马和我比试一场。”
阮琳珠拿话刺激姜若恬，姜若恬正处在情绪失控中，阮琳珠一激就中。
“好，比什么。”
“比，比什么呢”阮琳珠歪脑袋，敲下巴，认真思考。
两个小姑娘专注于争吵，站在桥上不动了。阮琳琅慢悠悠走了很久，到桥上了，两人还在争执。见阮琳珠沉思，阮琳琅适时插入一句，“放纸鸢。”文雅，适合小姑娘，最重要的是危险性低。
“好，就比纸鸢，看谁放得高，放得远。”姜若恬爽快拍板，指着阮琳琅，“你虽然丑了点，但脑子不错，好使。”
“谢县主夸奖。”阮琳琅哭笑不得，她很想一脚把毒舌县主踹下池塘。但是，为了身家性命，阮琳琅告诉自己，冷静，克制，冲动是祸根。
阮琳瑜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她的兴趣，从来都不是和一群无知丫头穷折腾，降低她的格调。
花园很热闹，阮琳玢的院子却很冷清，一个人孤单躺在床上，目光投注在床架悬挂的红色流苏上，怔怔出神。
初蕊打探消息回来，喘着气儿，断断续续道，“世子，世子到前院去了。县主和四小姐，在花园放纸鸢。”
“四妹妹已经好了？”阮琳玢吃惊。
初蕊点头，趁机卖弄，“奴婢没说错吧，那药好使着呢。”
阮琳玢向后躺倒，若有所失。
到底还是让她赶上了，这么快就和县主打得火热，真是好本事。
“小姐，小姐。”初蕊轻声唤道。自家主子心思太深，琢磨不透，服侍起来，还真是费脑子。
这时，柳絮端着猪脚汤进来。
“小姐，喝汤。”
阮琳玢偏头转向床内侧，闭眼，平静说道，“你们先下去。”
初蕊和柳絮两两相视，交换了眼神，柳絮把猪脚汤放在床前凳上，两人轻手轻脚出屋。
阮琳玢低头，掀开被子，看着纱布厚厚裹住的伤脚，泄愤似的狠狠捶打。
痛，很痛，但她的心更难受。
最重要的时刻，她错失了。也许，也许再也碰不到了。
阮琳珠，你究竟要夺走我多少东西。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救你，让你一直痴下去。阮琳玢仰高头颅，眨眼。不可以哭，阮琳玢，你不可以认输，你也不会输，最后，赢的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