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陈鹰下了班就往家里赶。楼下没什么记者了,吴浩做了许多工作,陈鹰也没闲着,他下午出门跟凌熙然参演电影的制片方老板一起喝了下午茶。这圈子不大,相互交际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凌熙然拿他来消费炒作的事，对方当然也是看在眼里,一直没什么表示让陈鹰也明白对方的态度。这种炒作只要不是尺度太过，制片方乐见其成,甚至还有可能参与其中。
眼下事情发展到了转折，要不息事宁人,要不越演越烈,吴浩应付了记者,陈鹰也假模假样的跟那制片方老板打了电话,闲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对方也很是识趣，马上约陈鹰一起喝茶聚聚。
两个大男人喝茶没什么正事好说的，当然也不会聊什么是非八卦，关系没到那份上。于是只是客套来客套去，互相心知肚明对方的要求。陈鹰说了看好对方这部电影的前景，对方也说领域的那部国际合作大片得明年上吧？陈鹰又答档期还没有最后敲定，但目前一切顺利。
两边都巴拉巴拉说着似乎很有内容其实空虚无聊的话。最后又互相讨论了几句业内动向，陈鹰终于说了，这行都不容易，他这段时间被某女星和她的团队当宣传凯子，他这人脾气不好，人也小气，绯闻他是无所谓，可是被人家拿来消费就太恶心了。他是打算回敬些什么，只是这女星参演的电影万一受了影响，他也不想对不起同行，所以还是丑话说在前面的好。
对方会意，也说这种事常有，让陈鹰不要放在心上，艺人的个人行为，与制片方没太大关系，制片方也不会这么蠢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来，所以让陈鹰别想太多。他相信制片方心里有数，会跟艺人那边好好沟通下的。
陈鹰见话已带到，目的达成，也就客套离去。这种事的交涉现在正是时机，一是对方已经拿到好处，不会见好就收的话也不能在这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二是对方跟自己的关系与凌熙然、饼哥的不一样，没私怨，有利益就是朋友，就算是饼哥和凌熙然这样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回头碰着有利可图的事，相信他们一样会厚着脸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讨好嘴脸面对他。
陈鹰心里觉得有些堵，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娱乐圈的原因，当然别的圈子也一样，只是这里有着更多的浮华浮躁，更容易发现这样的人和事而已。只是这是他的工作，他尊重他的工作，他遵循工作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他想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米熙吧，干净单纯得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陈鹰归心似箭，可回到老宅后只有宋林出来跟他聊了聊。陈远清还没到家，米熙在她自己屋里。
陈鹰上楼去找米熙，很意外地看见米熙居然在做功课。他还以为做完专访后她会紧张紧张，做功课这么镇定从容的事还真是没想到。
“今天怎么样？”他问。
“挺顺利的，吴浩叔说很不错。他不是把录音和摘要给你了吗？”米熙回答得淡淡的，眼睛一直盯着作业本看。陈鹰自讨没趣，觉得很没有意思，但他还是夸了夸她：“你做得很好。”
“谢谢。”米熙的反应让陈鹰碰了个软钉子。他暗自吸了口气，告诫自己要忍让，她还小，有些小脾气是正常的，他大她这许多，经的事比她多了不知道多少，他该让让她，以后久了，她会明白他要求她这样做是为她好。刚要开口再跟她说说话，缓合一下气氛，米熙的电话却响了。
米熙拿起手机一看，对陈鹰道：“我接个电话。”那意思，是让陈鹰避一避。
陈鹰的脸一下黑了下来，他打电话她没有接，现在也不知是哪个阿三阿四的电话，她却是反应得快，还要求他避开？陈鹰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一直到吃饭时间，陈鹰都没有再上楼找米熙，米熙也没有下来。饭桌上两个人没怎么说话，陈远清倒是跟陈鹰聊工作的事，被宋林瞪了好几眼：“再谈工作你们俩就端着碗到厨房坐小板凳单吃去。”
陈远清立马不说话盛汤喝，陈鹰看看米熙，米熙也看向他，还微微笑，好像他被当妈的训了她觉得挺有趣。不论如何，她笑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全家电视时间，陈远清陪着老婆看了一会电视，这是家里惯例，如果他丢下老婆立马进书房会被老婆批评。宋林训过他说男人回家只会吃饭上床，要来何用。所以吃完饭他都得陪她一会，然后才回书房忙他的。陈鹰当然是知道这个，他不是他.妈.的男人，但是他是米熙的，米熙也坐那看电视，弄得他想捉米熙一起回房聊聊，上网看看访谈都不好开口。忍了好一会，低头看看表，还差五分钟八点，他冲米熙咳了咳，米熙转头看他一眼，顿了一会问：“怎么了？”
“我们上楼好吗？”他小声对米熙说。
米熙把目光转到电视上，咬了咬唇，小声回他：“电视剧马上开始了。”
电视剧？陈鹰皱眉头。他盯着米熙看，可米熙不理他，她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紧绷的身体已经传达了她的意图，打死都不会离开电视机。
陈鹰顿时又觉得没趣兼恼怒，他也不说话了，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口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背影似乎是松了一松，大概觉得松了口气。她这脾气会不会闹得有点大，居然不愿跟他单独一间屋了吗？
陈鹰在心里哼了一声，转头上楼。进了房间，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访谈节目马上就要播了，网页上很多位置都是预告，陈鹰给吴浩打了电话，吴浩马上接了，他说他正在办公室，也正准备看这节目。他看了一下，在线人数很多，大家对这个广告新星兼之前莫名红起来的功夫少女果然都很好奇。
节目开始了，陈鹰挂了电话，专心看视频。一开始是米熙的简介，她在公园教人打拳的片段，她在广告里的片段，最后定格在她回眸一笑的镜头上，然后画面刷开，切入了访谈的场景。
“大家好，我是米熙。”一开场是米熙的特写，她微笑着自我介绍，看上去很淡定从容，很有气质。陈鹰看着有些恍神，她真是漂亮，漂亮又可爱，他以为她上访问会是怯怯的邻家小姑娘似的单纯可爱模样，却不料颇有些大将之风。
访谈确实很顺利，两个人的话题很顺畅，与他听到的现场录音差不多，看来是基本不用剪。只是单听声音看文字与看着米熙的表情听她说感觉又不一样。她表现得非常聪明，聪明又不张扬，很诚恳。她自我吐槽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主持人哈哈大笑，她也笑，陈鹰却没有笑。他知道米熙没有按提纲的问题顺序来进行问答，她抢先了，她主动出击，控制了问答的局面，她把主持人哄得很开心，她说的趣事也挺好笑，这些他知道，但是现在他看着米熙的表情，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米熙的主动是有目的的，她说了许多好笑的事，她自我嘲讽，她在自我嘲讽里间接说明了她和他的关系，她避开了主持人有可能提出的那个直接问题：你和陈鹰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不等主持人问，她用一件又一件的趣事说明他在照顾她，家长一般的照顾她，然后她用她的糗事转移了有关关系的焦点。她很聪明，很技巧。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下，主持人不可能白目的去追问，而她留够了回转话题的空间。她没有说谎，整个访谈，她只在她的来历上说了谎，其它的事，被她巧妙的带过了。
她在访谈中微笑、大笑、嘿嘿笑、呵呵笑、捂嘴笑，他却看到了她的难过。
她这么努力的，不愿意说谎。
陈鹰看完了整个访谈，米熙没有上楼，楼上静悄悄的。陈鹰盯着网页看，下面刷刷地有好多评论，大家很喜欢米熙，有说心中女神换人的，有说从此米粉吸粉脑残粉的；有拿她的糗事调侃的，说以后要去酒店厕所门口等，希望有一天捡到个拉肚子的美女好英雄救美一番，下面回复说高帅富才去酒店厕所等，尔等还是去公厕那等更靠谱；还有说希望米熙到他们大楼来做保安的，这样每天进大楼能看到小美女的脸，一定精神百倍等等。
这访谈真的成功，好感度建立得圆满。陈鹰给吴浩打了电话，吴浩马上接了：“你看了吗？反应很好。后面的事应该问题不大，我会跟媒体那边把工作做好。”
“她今天录影的时候，难过吗？”
“什么？”吴浩一愣，这不是跟他报告过录影的情况吗？一切顺利，米熙表现很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刚才节目播了，不也能看到真的相当不错吗？
“她难过吗？有没有哭？”
“没有。”吴浩皱眉头，“她怎么了？她现在不对劲吗？”
“不是。”陈鹰动了动鼠标，点了重播，把视频再看一次。“先这样吧，辛苦了。”他招呼完，挂了电话，认真再看一遍。
“原来大家都觉得事实如何真的不是最重要的，这个真让人难过。”米熙说这话时嘴角弯弯的，像是在笑，可陈鹰却看出了她的悲伤。她真的难过。
“那你想得到什么呢，米熙？”主持人问她。米熙没有马上回答，她顿了顿，然后又笑，她说希望能有机会念书，希望能有一份工作。陈鹰按停了视频，不忍再看。
她的希望，都是最简单卑微的事。而她在他的羽翼下，却只有卑微的愿望？陈鹰有些分不清这是米熙的真心话还是她为了采访效果说的话。因为她显得那么真诚，好像发自内心深处想表达这样的内容。他知道她的演技有多差，他知道她装情绪装不像，所以对这个采访他是那么担心。
而现在，效果很好，可他更担心了。如果不是她一夜之间演技突飞猛进，那就是……
正想着，他的门板被人轻敲两下。陈鹰转过头来，看到米熙站在他的房门口，咬着唇，有些怯。
“电视剧演完了？”他笑，扣上电脑，语气非常轻松，好像他今天在她这里碰到的软钉子全是幻觉，好像他们之间的气氛一直都很好没任何问题。
“嗯。”她点点头。其实还有一集，但她想着采访应该播完了，她有话跟他说。
“节目已经播完了，你想看吗？可以看重播。”陈鹰往后挪挪身子，示意她可以坐在他怀里一起看。从前就教过她，让她窝在他怀里亲近。可是这次她摇头了。
她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小声道：“我永远都不想看，那样的自己，真的很讨厌。”
陈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让她做令自己讨厌的事，是他逼她的。他觉得心里发沉。
米熙看看他，忽然把一个小盒子摆在了陈鹰的桌上，陈鹰一愣，他都没注意到她手上拿着这个，这是他送给她的戒指。
“嗯。”米熙很为难，抿了抿嘴，咬咬牙说了：“这个，我想还给你。”
陈鹰皱紧眉头：“就因为我要求你去做一个需要你撒谎的访问，你就要这样跟我使性子吗？”所以说孩子就是孩子，不成熟又任性。
“不是，是因为你让我知道了，我离能成为你妻子，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既然我们的关系不能见人，既然你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可以公开在人前，既然你觉得我应付不了成为你的爱人这个身份，应付不了流言蜚语，应付不了别人的眼光和谈论，那我想，你应该等我做到了你的要求之后再给我戒指。这样对你公平，对我也公平。”
陈鹰愣住，他应该要笑话她的孩子气，应该要斥责她的堵气幼稚的行为，但他做不到，因为她很冷静，说话很稳很有条理，她的眼神很坚定，那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耍任性闹脾气的表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米熙点头，“你教过我的。在这个世界，如果觉得不合适，就算结婚了也可以离婚，就算谈恋爱了也可以分手。女方是有权利这样做的。我想过了，我们不合适。”
陈鹰哑口无言，确实，是他教过她的。可是，他应该说点什么，他完全被她打击得有些傻眼，他应该说点什么来挽回，可他竟然想不到他能说什么，最后只道：“我们，哪里不合适？”
米熙看着他，认真地看着，小声道：“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我寄人篱下，也许不该这么不知好歹，可你谆谆教导，我都记在心里。我知道我在哪里，我知道这个世界怎样，你教我要念书，要自强，要有工作，不能被夫家牵着走，你教我要选对相公，你教我如果没有期待的那个‘然后’就不要跟他恋爱。”
陈鹰的喉咙哽住，他是教过她，然后现在她把这些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后悔教你这些，因为这些都是对的，都是为你好。”陈鹰努力好一会才挤出话来。“我也不后悔让你去接受这个访谈，不后悔要求你说谎，因为这些都是对的，都是为你好。你不喜欢，但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好。”
米熙点点头，咬了咬唇，眼眶终于有些红了。“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难过。陈鹰，我对你来说，是个麻烦。我平白到了你家里，让你花费，让你费心照顾，给你惹了许多麻烦，你对我有多好，我全都知道。你不嫌弃我有病，不嫌弃我什么都不懂，这我都知道，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可是，我没学历，没知识，没有帮助你事业的本事，我不圆滑，我不聪明，你的‘然后’我做不到。我想要简单的生活，我想可以堂堂正正的恋爱嫁人，我的‘然后’，你给不了。”
“我……”陈鹰想反驳，想告诉她她想错了。可是……糟糕就在于，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他想保护她，他不愿意让记者骚扰她，他不愿意她的生活里充满围观和恶意的揣测。他想保护她，他觉得最起码等她再经历多些事，等她能够应付了，他再公开与她的事。他刚才说的是心里话，他不后悔要求她做那些，他真的不后悔。但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戒指还给你，我们分手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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