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夜月直接叫破朱元璋遇刺一事,令场上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众人注意力纷纷从水月大宗身上转开。荆城冷和铁青衣交换了个眼色,均想虚若无也听到了她的话,不知会作何反应。
毕竟鬼王与朱元璋的关系匪浅,原本心灰意冷,又因异族和天命教的现身,重新开始关注朝中局势,认为朱元璋再怎么沉溺权势,也比让阴狠邪恶的单玉如夺得大权好。
若东瀛倭子当真行刺朱元璋,虚若无绝不会坐视,但水月大宗又矢口否认。像他这样的人,如若刺杀中原皇帝之后全身而退,定然非常自满,而非斥责虚夜月胡说。
虚夜月道:“干了坏事还没胆认吗?还不滚下来受死。”
她十足霸道的语气配合娇美绝伦的外表,形成强烈对比。水月大宗一愣,却不理她,冷笑道:“虚若无你难道就让女儿和手下替你抵挡敌人?不怕消息传了出去,旁人认为你是懦夫?”
虚若无的声音从书房的方向传来道:“东瀛倭贼,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吗?你无非是想引开虚某,让蓝玉有机会盗取鹰刀,完善他的大正罡真气而已。你还是先试试能否闯过眼下的阻拦,或者你们的交手能引动我的兴趣,引我亲自出来见你一面。”
在这个时候,胡惟庸和蓝玉很可能已经联手,共同对付朱元璋的削权计策。虚若无并不怕他们,但里赤媚正在进京路上,他们两人是多年宿敌,势必要有一场决战。水月大宗拼得起,虚若无却不得不保留实力,以免在决战中落于下风。
虚夜月要水月大宗滚下来,并非只是年少气盛,也想看看他的刀法和那刺客是否相同。
水月大宗冷哼一声,身形不动,人已从房顶落地,立在虚夜月对面。不过他似乎并不想对虚夜月下手,只以毫无感情的冰冷目光扫视鬼王府家将。
荆城冷叫道:“师妹回来,让我试试他!”
慕典云一直静立在旁,凝视着水月大宗。他的修为乃是场上诸人中最高的,在这个时候,已经触动水月大宗的灵识。两人眼光一碰,水月大宗冷笑道:“就算虚若无是自恃身份,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慕典云向抽出鬼王鞭的荆城冷道:“我去吧,以便弄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今晚的刺客。”
荆城冷这才知道,他们今晚竟也和朱元璋待在一起。他犹豫了一瞬,慕典云飘然纵入广场正中,站到虚夜月身旁,目光落在样式奇特的水月刀身上。
东瀛刀法有“殉道”的特质,出必见血,有时不惜是专为杀人而创的武功。若论有去无回的特性,它与燎原枪法有相似之处,但燎原枪法置诸死地而后生,东瀛刀法则只会带来死亡。
他们在唐时未曾出过真正的武学大家,正是因为自身的毁灭倾向。武功发展到极致时,不仅毁灭敌人,也会毁灭自己。
数百年过去,慕典云不清楚倭人的刀法是否与唐时不同,但想来总有相似之处。如果与黑衣刺客的刀法相似,便可证明他们之间确有联系。
水月大宗的脸容冰冷的令人心悸,距离越近,就越能感觉到他的真气流动完美无缺,完全没有受过内伤的迹象。要么他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痊愈,要么那刺客根本不是他。
他给人的感觉也与刺客迥异。
不知在什么时候,水月刀离鞘而出,被他双手擎在半空,迎风猛劈下来。从旁看去,常人只能看到刀芒陡然暴涨,刀气刹那间波及数丈范围,全然看不清他拔刀举刀的动作。
刀气刚猛霸道,配合锋利无比的东瀛刀,纵然面对的是岩石甚至铁器,水月大宗也可一刀将其斩断。
此招看似最普通的“力劈华山”,其中蕴含的力道、气势、乃至后续变化,绝非任何人用出的力劈华山所能比拟。若非亲眼得见,很难相信如此普通的招式会具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虚夜月虽能看清,但无力破解,惊讶中只能飞身急退,只觉身旁涌过一股柔和的力道,压力顿时大减。
慕典云已稳稳封住了水月刀的去势,一指点在刀身之上,如同对付黑衣刺客时那样。
“铮”的一声清响,两人同时一晃,正是不分上下。
他忽然想起燎原百击中也有一招普通的“横扫千军”,风行烈曾略显得意地在他面前施展过,证明厉若海可化腐朽为神奇,不禁微微一笑。
水月大宗心头微震,想不到鬼王府随便出一个年轻人,便可与他势均力敌。他不知慕典云并非府中的人,本以为可先声夺人,将他一刀劈死或者逼退,煞一煞敌人的气焰。如今局面有异,他下意识地认为虚若无实力更高,气势为之一滞。
还好他第一刀法大家的名头也非虚设,转瞬尽除脑中杂念,恢复到古井不波的态度。
慕典云指尖迫近他喉咙,皮肤上已能感到如刀的指风。
这还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他自身真气受指风影响,有不受自身控制的苗头,虽然立即被他控制,还是影响到刀招的气魄。
广场上再次爆发出明亮刀光,刀气森森,威力比之前更进一层。
虚夜月哪里会管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娇叱一声,手中长鞭卷向刀光正中。她自以为辨认出刀身所在,却判断失误,长鞭倒卷回来,险些伤及她自己。
水月刀法凌厉无匹,同时又能做出种种奇妙变化,每一刀的轨迹均清楚异常。但若跟着这些轨迹封挡或攻击,便会坠入被水月大宗刻意引导的错觉,发现自己挡住的不过是水中月影。
水月大宗横行东瀛多年,已找不到堪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对手,认为自己足以挑战中原第一高手浪翻云。但他的刀法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至少在慕典云看来,和黑衣刺客相差仿佛,离浪翻云“因情造势”的境界尚有差距。
刀光忽地湮灭,如同乌云遮蔽了明月。
水月大宗眼中爆出慑人神采,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刀势被打断的影响,反而凌空跃起,再次双手高举长刀,全力劈下。
刀气漫空涌来,水月刀的光芒终于压倒了天上真正的月亮。刀锋破空而下,刺向慕典云胸膛。
这一刀已至无迹可寻的境界,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继而陷入一片如水的气劲。这气劲带着柔和的粘劲,凭空阻隔住长刀,让它速度慢了下来。
千钧一发间,慕典云看出他的真正来路,以三指挟住刀锋。双方的真气以水月刀为媒介,相互争持不下,力图侵入对方脏腑。
刀气一分一分销蚀。
风林火山四侍本跟着跃下屋顶,在水月大宗身后虎视眈眈,此时不约而同,向慕典云飞出雨点般的十字镖,被早有准备的荆城冷和铁青衣截住,之后索性动起手来。
广场上响起一声脆如刀剑折断的响声。
水月刀并未折断,但它的主人向后连退三步,拄刀于地,森然道:“以柔克刚,好。”
分出胜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但四侍出手之际,风行烈已经跃跃欲试,准备上前援手,只因荆城冷等人距离较近,方才暂时停步观看战局。
一个慕典云就如此难缠,倘若风行烈,甚至于虚若无出来以二对一,那他即使能够脱身,想来也要受伤,影响以后的计划。是以他当机立断,宁可自己吃点小亏,也要将水月刀从对方指间抽回,以免被人前后夹击。
他一眼掠过广场,直到此时,才发现虚若无已然现身,立在虚夜月身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四侍的实力与他相去甚远,露出败象,怎奈水月大宗没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上,只冷冷盯着虚若无。
慕典云见虚若无没有趁机铲除此獠的打算,也不再动手,淡然道:“原来你果然不是刺杀朱元璋的刺客。不过你是蓝玉从东瀛请来的打手,总没有错吧?”
水月大宗的确是蓝玉请来,却不肯自认为“打手”。虚若无哈哈一笑,喝道:“住手!”
荆城冷和铁青衣立即退开,仍站在水月大宗主仆五人附近,防止他们突行暗算。
水月大宗倒也不愧为东瀛宗师,身陷险地,不露狼狈之态,冷声道:“好,鬼王府果然卧虎藏龙,相信鬼王也非沽名钓誉之辈。在决战浪翻云之前,我再不会来扰阁下清修。”
虚若无笑道:“听说东瀛刀法不能杀人,便是杀己。不想水月老兄这么懂得审时度势,可见传言未必是真。不过阁下的确有挑战浪翻云的资格,请吧。”
水月大宗一声呼啸,领着四侍飞身而去。
慕典云目送他背影远去,叹道:“看来东瀛武学日益没落,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他要挑战浪翻云,虽然不算自吹自擂,但必败无疑。”
虚若无道:“能死在覆雨剑下,也不算辱没他的身份。”
他转眼看着女儿,又看了看慕典云和风行烈,问道:“朱元璋遇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天雁仍留在朱元璋身边,暂无消息传回。虚若无带他们重回书房,坐下细细询问,从落花桥上遇到朱元璋,问到黑衣刺客出手,再问到朱元璋的反应。听完之后,他沉吟道:“慕兄认为水月大宗不是刺客?”
慕典云道:“他的刀法和那刺客相似,但真气的流动方式迥异,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不过,如果有人冒充他行刺朱元璋,能得到什么好处?”
虚若无叹道:“我起初怀疑魔师宫,然而他们要杀朱元璋乃天经地义,何须冒用他人之名,天命教更是不必。或者……”
虚夜月好奇地看着父亲,问道:“或者什么?”
慕典云道:“或者是皇太孙干的?他怕朱元璋查到他和天命教的联系,将他废黜,于是先下手为强,然后将责任推到蓝玉头上,又能顺理成章除去蓝玉。”
虚若无摇了摇头,微笑道:“此事暂且难有定论,交给朱元璋头痛吧。风兄,听说令师即将抵达应天,虚某想和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