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祐确实没有仔细看托镖文书就签下了自己的化名。
现在回想,当时头一次接到镖银数额这么大的一趟差使,心里颇为激动,满脑子都是这八百两银子,许多事就都被忽略了。
他也的确还记得对方曾提出,由于托镖的方式和标的物有些特殊,所以她需要备注一下。
沉浸在银两之中的他,居然也毫无异议,并且不曾再仔细回看。
是他大意了!
但他的大意又何尝不是身旁这笑得人畜无害却最是心机深沉之人所刻意诱导的呢?
对方特意为他编织了一张巨大而美妙的网,就等着他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他躲开了这一次,难道还能躲得掉下一次?
拓跋祐面色沉冷,但想通了细节,倒也没有刚开始那样震怒了。
他此刻已然明白,龙虎拳馆和他早就成了别人狩猎的目标,而恰好,对方比他更高明,所以,这场“浩劫”是躲不开的。
既来之,则安之。
拓跋祐心有顾忌,不能像别人一样奋力反抗,便只能认栽。
他现在想知道,对方所图究竟是什么。
薛琬将那两封银子重新交到了拓跋祐的手上,“该是你的,就要拿着。”
既然已经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和他虚以逶迤。
“先前已和祐老板提及过,我家中不日将有一场灾难。我人单力薄,虽有些微智谋,但若没有得力之人相助,恐怕无法安然助我家人渡过难关。所以,我需要祐老板的帮助。”
拓跋祐冷冷说道,“我也一早就与你说过,我的人只运镖,不参与俗世斗争。何况,一旦卷入是非,就有可能要牺牲人命。我的人性命珍贵,可不是你区区一千六百两两银子就能买到的。”
龙虎拳馆这些师傅,大多数都是他从鲜卑带出来的旧部。
这些人都是抛头颅洒热血背井离乡跟着他出来的,从鲜卑到大盛,一路不知道为他抵挡了多少次追杀,来到大盛之后,又是这些人鼎力支持他存活。
他们对他而言,可不仅是属下,更是亲人。
甚至还是未来铩羽而归的底气和力量。
他不可能因为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为了区区一千六百两银子,就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贸贸然参与别人家族的斗争。
那不可能的!
薛琬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眼眸漆黑明亮,如同天上星子。
她轻轻地笑,“在人命面前,再多的银两都不过是粪土。祐老板怎么不听听我真正的筹码?”
拓跋祐一愣,“你说什么?”
薛琬微微一侧,欺身上前,伏在拓跋祐耳边,“你想不想回鲜卑夺回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好巧,我知道慕容辙的软肋是什么呢。”
拓跋祐面色大震,高大挺拔的身躯居然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
鲜卑这两个字,一直都是藏在他心底深处神圣不可侵犯的秘密,自从十几年前离开鲜卑起,他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连在自己的属下面前也不曾。
偶尔畅想未来,也不过只是以“那里”来代替。
可他深藏的秘密,却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轻易道破。
而她眉目间的自信笃定告诉他,她是真的知道鲜卑,真的知道他的来历和一切。
而且,她还说,她知道慕容辙的软肋……
拓跋祐终于动摇了。
好半晌,他总算才恢复了一些神色,“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要想让我和我的人替你卖命可以,但你总该掀开你的底牌,好叫我们安心将后背交给你,不是吗?”
薛琬目光微垂,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来自哪里,你却不知道我是谁,对你来说,确实有些不公平。”
她蓦然抬头,嘻嘻笑道,“那可怎么办?谁叫我知道的就是比你多?”
言下之意,是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了。
拓跋祐有些生气,虽然客居于此,不复当年荣光,可也从来都没有遭过这样待遇,说一点都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但对方说得没错,自己先是不曾留意文书上的陷阱,已然失了先机。
而对方又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这便是最大的威胁了,除非他可以杀人灭口,否则,这辈子就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然而,他可以杀人灭口吗?
拓跋祐抚平了怒色,逐渐平静下来,满脸都是无奈。
眼前这嬉皮笑脸的姑娘与京兆府尹程谨之称兄道弟,又赢得了福林公主的注意,她这么有本事,又让他从何处下手杀人灭口?
就算得逞,岂不是也等于将自己暴露人前?
他是鲜卑皇族,贸然出现在盛朝土地,这可是外交事件。
而他,偏偏半点赌不起。
拓跋祐叹口气,“你若什么都不肯透露,又该叫我如何帮你?”
薛琬冲他一笑,“我知道你最重信誉,既然你已经答应,那这差事你是逃不掉了的,我又何必怕你不遵守诺言?”
她顿了顿,“至于如何帮我,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大可不必着急。你放心,我知道你的身世,自然也了解你的隐晦和苦处,必定不会让你为难。”
拓跋祐苦笑一声,低低地道了一句,“你倒是体贴。”
呵呵,这小姑娘精明已极,几乎近妖,将他事事处处都算计到了,却偏偏还要一副为他打算的口气。
而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居然叫他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彷佛只有跟着她才是对的。
真是……见了鬼了!
薛琬从怀中又取出一封银子,“从今日起,龙虎拳馆就关门吧,把走镖的生意关了,安心在此地休养,静待时机。”
她咳了一声,“别嫌银子不够多,这只是一部分,下次我会派人另外再送来的。”
拓跋祐瞅了一眼票面,见数额不小,心中倒是对这小姑娘另眼相看起来。
她原本不必再给钱的,却仍旧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也是个豪爽的人物!修生养息也好,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让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送镖?
薛琬却在心里哀叹,银子真是不经花啊!
许侍郎若是再不把谢银送过来,她恐怕得再想法捞一票去了!
是去挖城东的古墓,还是去偷固城伯的私房,这是个问题,得容她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