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全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察觉不到齐桓冷淡的态度,但他见齐桓脸色确实不好,只当他是真的精神不济,这才显得有些冷淡。
孙德全去赵玉那里回了话,赵玉也是同样的反应也觉得齐桓多半是因为身体原因,但过了几天之后,赵玉就察觉出不对了。
这日正好是齐桓在文渊阁当值,其他阁员全都放了牌,整个文渊阁中就只剩齐桓另一位直阁事钱子明。
当内侍来传话让齐桓去勤政殿时,齐桓并不觉得意外,依赵玉的性子,察觉到不对,自然是要弄个清楚的。
勤政殿中,赵玉正在拿了笔正在作画。这倒是件新鲜事,如果是往日,齐桓定然会心生好奇,眼下别说是赵玉会作画了,即便是现在说他会下厨,齐桓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齐桓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看着脚下,安静地等着赵玉落笔。
赵玉落笔后,抬头看了眼齐桓,“齐卿快来看看我这幅画作得如何?”
“下官并不精于此道,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赵玉接过孙德全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哦?这天下还有齐卿不懂的东西?”
“皇上折杀微臣了。大道三千,精通其中几道已是十分不易,怎么可能有人条条精通。即便是真的有精通大道三千的,那定然是神而不是人。”
赵玉看了眼齐桓,“齐卿说得有理。不过即便是齐卿不精于此道,我也想听听齐卿的意见。”
齐桓只好走上前,看着御案上作好的画作,赵玉画的是一幅山水画,画中怪石奇绝,用的是中点苔法,意境浑然天成,确实是幅难得的精品。
“齐卿觉得如何?”赵玉抬脚就欲上前,齐桓现在是彻底怕了他了,当下连忙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赵玉脸冷了下来,“齐卿这是何意?”
齐桓苦笑道:“微臣不敢逾矩!”
赵玉忍住怒气,“齐卿几日不来,怎么和我生疏成这个样子?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些不好听的了?”
齐桓摇了摇头,“皇上误会了,并没有人说什么,只是微臣觉得圣上乃是万金之躯天下共主,故而实在是不敢直视天颜。”
赵玉直直走到齐桓身前,“哦?不敢直视天颜?万金之躯天下共主/齐卿倒真是长了一张利口。”
“皇上谬赞!”
“你!”赵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阴晴不定地看着齐桓,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让他失望了,齐桓脸上神情恭敬地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但要是再多,却没有了。
“齐卿先下去吧!我改日再召你入宫。”
齐桓低着头,“禀皇上,微臣正有一事要说。”
“说来听听?”
“谨身殿和勤政殿乃是机要重地,后面不远又是后宫所在,微臣实在是不宜频频出入,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让我别召你来此是吗?齐桓,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对我这么说话?”赵玉气急。
安静地等赵玉发泄完,齐桓只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微臣这也是为皇上着想。”
“我赵玉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给我滚!”
守在外间的孙德全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明智地当做没听到,而旁边的内侍更是恨不得把耳朵给堵起来。
齐桓从勤政殿出来后,脸色如常。
而殿内的赵玉却气得面皮发青,一想到齐桓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恨恨地摔了御案上的几个瓷杯瓷盏,才稍稍解气。
孙德全轻声吩咐着宫人收拾着狼藉的地面,一面给赵玉端上了杯茶汤顺气。
赵玉喝完茶之后,总算是冷静下来,“孙德全!你去查查齐桓这两日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说了些什么,我要一字不漏的知道!”
“是。”孙德全额头冷汗直冒,这回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
齐桓虽然对赵玉的所作所为感到心寒,但赵玉交代的任务他倒是没有丝毫马虎。
武安侯的寿辰之后,齐桓和杨府的走动也多了起来。进入十一月后,天气渐渐转凉,齐桓也开始换上了夹布衫。
这日放了牌,齐桓突然心血来潮想去二哥齐展武的铺子看看,于是让冯六驾了马车去了东街。
马车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齐桓掀了车帘问道。
“大人,前面有马车挡路。我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让开。”冯六看了眼堵在前面巷子口的马车。
“去吧!”齐桓也没在意,京城里就是这样,有些小街小巷确实比较狭窄,这种事齐桓也不是头一回遇上了。
没一会儿,冯六便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大人,前头的马车轱辘坏了,走不了了。”
齐桓掀了帘子,巷口中间确实有一辆马车堵在那里。
“那我们便换条路走。”
冯六站在地上却不动,齐桓有些奇怪。
冯六支支吾吾道:“大人,前面那辆马车里面的人说是要见你。”
齐桓惊讶道:“你确定他们是要见我?”
冯六道:“大人,那马车里的人好像是武安侯府的小姐。”
齐桓吃了一惊,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男女有别,随后脑子里上演了各种的狗血桥段。
不过既然人家小姐已经指名让自己过去,齐桓心中虽有顾忌,但也不会失了风度。
齐桓下了马车,便朝那马车走去。
走至近前,齐桓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根本连马车都没下好么?
“在下齐桓,不知姑娘唤在下所为何事?”
那马车“吱呀”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丫鬟。
那丫鬟穿了一身湖绿色的比甲,粉面桃腮,十分可人。
“齐大人,奴婢名□□桃,是武安侯府上的丫鬟,车上坐的乃是我家小姐。我家的马车坏了,走不了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还请齐大人帮我们想个办法回去。”
齐桓道:“如果你家小姐不嫌弃,那便坐我的马车回去如何?”
春桃喜道:“齐大人肯出借马车,我们已是感激不尽,又何来嫌弃一说?”
齐桓道:“那便行了。”
当下便举步离开,是以倒是错过了那微动的车帘。
齐桓让冯六把人送到之后,便直接回家,不必再来寻他。
“我若不来接大人,那大人等会儿如何回去?”
“等会儿我和二哥一道回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冯六这才点头。
杨慕云回到武安侯府之后,让人给冯六送了赏钱,这才带着春桃回了凫藻院。
林氏见女儿去进香久久不见回来,正要寻人去找,就见杨慕云带着春桃从外面走了进来。
“唉,你可总算回来了,我正要差人去寻你呢?”
杨慕云扑进林氏怀里吃吃直笑,林氏见女儿这娇态,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
“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快说与娘听听?”林氏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眯眯道。
杨慕云越发不好意思,只把脸埋在杨氏怀里,不肯起来。
林氏也被逗得掌不住笑出声来。
“你别光是笑?也说与娘听听,让娘也跟着乐呵乐呵!你若是再不说,那我可就问春桃去了!”
杨慕云笑够了,这才从林氏怀里直起身。
“娘,您肯定想不到我们今天在路上遇上谁了。”
林氏理了理女儿笑歪的云鬓,“哦?”
“我们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正好坏了......”
杨氏柳叶眉一挑,“什么?马车坏了?那你怎么不让人回来传信儿?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都多危险?我早就和你说了......”
杨慕云无语地听着林氏的念叨,林氏说完一大串之后,歇了口气,“说吧!你们遇上谁了?”
“齐桓齐大人!就是他用马车把我们送回来的。”杨慕云道。
林氏吓了一跳,狐疑地看了眼杨慕云,“你说得可是真的?”
“那当然!”杨慕云眨了眨眼睛,当下便把如何遇见的,中间说了什么话都一一讲了。
林氏听了之后,确定女儿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心里松了口气,但嘴上却不满地教训道:“你也真是大胆!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一个女儿家还要不要做人!以后这种事可不准再有了!”
杨慕云笑眯眯道:“娘!你放心!我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么?从始至终,我可是没说一句话,可都是春桃在出面!”
林氏道:“这一点做得不错!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武安侯家的姑娘,可万不能让外面的人挑出一点儿错处。”
杨慕云亲昵地挽着林氏的手臂,“娘,你放心,我定然不会丢了我们武安侯府的脸面。”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儿,心中一动。说不得这次还真是这丫头的机缘。
第二日一早,林氏便让人备了份厚礼,去了齐府。
王氏见到林氏倒是微微一愣,自从齐桓那日说了话之后,她就下意识地和林氏保持距离。后来齐桓与杨府走得近,也就松了口,她才和林氏再次往来。
不过林氏这么早上门,倒是不多见。
“你来了也不给我留个信,我也好派人去接你?”王氏拉了林氏的手,便往屋内走。
林氏也是笑,“我这不是怕来得早,你会撵我么,所以这才先斩后奏,先来了再说。”
王氏听了之后,笑得直打跌。
“你这张嘴啊!真是能把死的给说成活的,把活的能说成死的。”
林氏跟着王氏一道到了前厅,坐了下来。
“我今天来主要是来送谢礼的。”
王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谢礼?”
林氏便把昨日齐桓借马车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把齐桓夸了又夸。
王氏听得是满脸笑意,“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你还送礼来,这可就见外了。”
“不过是一点心意,哪里就见外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再送多点也不心疼。”
两人又说笑了一番,这才散了。
.......
赵玉面无表情地听着孙德全传回来的消息。
“齐大人放了牌之后去了趟守备营寻陆统领,不过当日陆统领不在。不过齐大人好像和一个叫朱广全的都伯熟识,两人聊了一会儿,齐大人便离开了。”
赵玉听着这消息,只觉得一阵头疼,听说齐桓去找陆游,那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齐桓的性子他摸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心中有了怀疑,定然不会去京郊守备营去寻陆游,还故意选了一个陆游不在的时间去。他可不相信齐桓是真的想去探访陆游,只是不知道他从那个朱广全那里听到多少消息了,又或着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玉叹了口气,心中更偏向于最后一种猜测。
希望过段时间,他能消消气吧!
齐桓也察觉到了赵玉的态度近来有些微妙,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他和赵玉之间已经再无可能,想这些也是徒增伤感。
齐远和齐秀如今已经六岁了,正好到了启蒙的年纪,之前齐桓还能应付得过来(学前班),教他们认几个常见字背背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但如今需要正式启蒙(上小学),齐桓就没有这么多时间教他们了,所以不得不要为他们找个好老师。
寻摸了几个之后,齐桓才勉强选了个不错的,这人名叫褚绪,是个秀才,考了两次乡试都没考上,第一次据说是因为拉坏了肚子,第二次听说是因为染了风寒,齐桓听他这么说的时候,不由一愣,以为他是因为考了两次没中举,想出的托词,后来找人一问,竟是真的,后来齐桓见了他写的文章,发现确实不错,明年加试恩科,如果不出意外,定然能得中,所以齐桓当即便把他留了下来,这可是未来的举人老爷,现在送上门来教孩子启蒙,着实是赚到了。
褚绪也十分满意,他本来就不是京城人士,又是一介穷书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今在齐府做教书匠,不但有了落脚的地方,还可以安心备考,更是有齐桓这样一个连中三元的文渊阁学士可以求教,这样的条件他去哪儿找。
解决完齐远齐秀启蒙的问题后,齐桓心头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就又被王氏吊了起来。
林氏自从那日去了齐府道谢,她和王氏之间的走动也越发多了起来。
一日,王氏从武安侯府做客回来,拉着齐桓旧事重提。
“老三,再过几日你可就要及冠礼了,及完冠之后可就是大人了,这亲事应该考虑了吧?”王氏笑眯眯道。
齐桓一阵头疼,“娘,这事不急,你看文渊,子清和望远他们及冠这么久了,不是也没成婚么?”
王氏一滞,随后又道:“老三,他们没成家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你可不能和他们比,你看你大哥二哥如今可是连孩子都有了,你也赶紧把亲事定下来,让我们放心。”
齐桓听着听着就觉得这话不对味儿,什么叫他们没碰上?难道他就碰上了?还有听王氏这语气分明是想撮合他和武安侯府的五小姐。
果然王氏又道:“如果你不想早早成家,那就先把亲事定下来。”
齐桓沉默了一会儿,“娘,你让我先考虑考虑。”王氏听到齐桓松口,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齐桓叹了口气,能拖几日是几日吧,若是实在拖不过去,那便遂了她的心愿吧!
武安侯府
杨慕云陪在祖母魏氏身边说着话,杨慕云今日穿了一件蜜合色散花红细云锦上衣,下着同色绣折枝花堆长裙,腰系翠绿宫绦,外罩对襟羽纱长衣,更是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也不知杨慕云说了什么,魏氏被逗得大笑。
杨文易进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刺眼。但自从出了上次那档子事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便大不如前了,就连祖母魏氏待他好像也不如往日亲厚了。
“祖母!”杨文易行了个礼。
魏氏脸上带着笑:“文易来了啊,快坐!快坐!”
杨文易直起身,寻了个地方坐了。
“什么事让祖母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孙儿也听听?”
魏氏笑道:“不过是你妹妹的一些顽笑话,上不得台面。”
杨文易道:“四妹妹向来是个有趣的,想必这顽笑话也定是比别家的好笑上几分,我倒是想听听。”
魏氏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文易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老婆子这里?若是再闯祸,即便是祖母也帮不了你喽。”
“祖母,这你可就小看我了,自从上次之后,我可是再没有闯过祸。”杨文易道。
魏氏笑道:“这些祖母都看在眼里,看到你改了,祖母也为你高兴。”
杨文易勉强笑笑,又在这里略坐了坐,这才离开。
出了寿安堂,杨文易脸立刻拉了下来,阴毒地看了眼身后的寿安堂,冷笑着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