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哗哗的雨声清晰分明。
他走在前面,宁夏跟在他背后两步开外。
背影高大笔直,格纹西装的活力在他身上被转化成一种内敛的张扬,格外矛盾。
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莫名其妙。
看她的眼神莫名其妙,对她的态度也莫名其妙。
他刚行至公寓门前,就立刻有人等候多时地迎上来,主动递上一柄黑伞。
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机。
宁夏停住脚步,看见他把伞撑开,从容不迫地走进雨幕里。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声音越飘越远,直到他上了那辆黑色商务车,而那个给他递伞的司机坐进了主驾驶位。
车子扬长而去。
***
宁夏不是很喜欢雨天,就算走路再小心谨慎,鞋子还是会溅上泥水。
偏偏这场雨一下就是一星期,天色阴沉得就像老天爷没完没了地在发脾气。
她只不过稍稍抱怨了两句,姜熠然就见缝插针,说:“驾照和男朋友,我不是都给你指明方向了么。”
他总是冷不丁地在她耳边提考驾照的事,宁夏也有点烦了:“你说你这样有意思么,我不想考就是不想考,你逼我也没用。”
她背起包去上班,背后响起姜熠然难得正经的嗓音:“宁夏,你得克服心理障碍。”
回应姜熠然的,是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可他并不知道,宁夏在关门转身的那一刹那是有多么呆滞。
对面1102的那扇密码门突然向外推开,叶南浔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简直就是惊吓。
宁夏面色微僵,慢半拍地招了招手:“嗨,没想到我们住得还挺近。”
“我也没想到。”他淡淡说了句,面色无波,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的时间不超过三秒。
他迈步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宁夏举步跟上。
说实话,一周都没再见过他,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只不过把这里当成临时住所,不会常来呢。
再次一同守在电梯旁,仿佛情景重现,就连那日被不痛不痒咬了一口的感觉也像是被一并复制,宁夏的心情颇为微妙。
进电梯,依然一左一右靠边站。
宁夏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这话一出口,她就直觉坏事了。
这个叫叶南浔的男人目光犹如清酒,不凉不热地扫过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宁小姐,如果我说不能,是不是以后再碰面你就不会又有其他问题?”
宁夏恍然忆起,一星期前同样的地点,她也是以类似的话开头,询问他名字的写法。
究竟是他记性太好?还是因为被她膈应了所以才印象深刻?
她笑笑:“那我就不清楚了。我这个人呢,想一出是一出,以后会不会再有问题根本说不准。”
两手扣在身前,她捏着单肩包的肩带,一改平日和人说话时必与其对视的习惯,只赏给他一个不冷不热的侧脸。
宁夏皮肤白,生得娇俏。夏天热,酷爱扎丸子头,将所有头发都一骨碌地绑成一团,额前只余一小撮碎发。额头光洁饱满,侧脸线条柔和,卷翘的睫毛又密又长。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叶南浔想,他的确魔怔了才会不敢正视她那双笑意绵绵的眼睛。
“你想问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地挪开,他语气平常且平淡。
电梯在这时抵达一层,门外无人。
宁夏没料到他会松口,愣了一秒,直截了当地问:“你只是偶尔过来住,还是就住在这里?”
“住这里。”他抬步迈出,轻描淡写的回答从前方飘来。
宁夏怔在电梯里,心想,真倒霉。
她几步追出去,与他并排。
“我也觉得这个辰良公馆无论是环境位置还是户型结构都很不错,没想到连你都会选择住这儿。”
叶南浔忽然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
宁夏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注视她呢。
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很好看,他的好看不是胜在颜,而是气质。虽然每次见到他,他都是一身张扬外露的亮眼着装,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傲矜贵是骗不了人的。
这是个不好相与的男人。但是,从他和晓凡的相处上来看,他同时也是个温柔的男人。
不过,他的温柔很有限,对待像她这种非亲非故的人,别说温柔了,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时有时无。
比如现在,他虽然低头看她,唇角也微微有些上扬,但眼睛里却是几乎没有温度的。
他轻笑一声:“宁小姐,你说话很讲艺术。”
宁夏懵:“啊?”
他一针见血地点破她:“你并不希望我住在这里,甚至想要知道原因,于是你借机打探,主动将辰良公馆夸赞一番,从而机警地试探我的想法。”
宁夏装傻充愣,笑眯眯地迎视:“你脑洞好大,是不是你们这种做大生意的,脑子的构造都和常人不一样?”
他眼神闪了一下,转瞬即逝,嗓音渐渐清冷:“你是说我脑子不正常?”
“……”被发现了。
唇角微勾,他一双眼睛漆黑且深邃:“说话的确是一门艺术,可惜你学的似乎还不过关。”
“……”
乌云满天,空气闷热得惹人浑身难受。宁夏觉得,她胸口更闷。
还是那辆黑色商务车,也还是那个司机。
司机恭敬拉开车门,他弓身坐进车里,看都未看她一眼。
宁夏抿着唇,不言不语不笑,思绪在一瞬间停顿,像是被揭了皮,一时之间卸下所有伪装。
居然这么的……直言不讳。
嗯……有钱人,任性。
***
让宁夏万万没想到的是,很快,一个更加任性的有钱人上门找她来了。
店员小芳进厨房告诉她店里来了个气势汹汹的女人要见她,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拦着,那女人就直接闯进厨房了。
宁夏刚把奶油奶酪和细砂糖一并放入搅打盆里,闻言抬起头,轻轻拧了眉:“她长什么样?”
小芳眼珠转了转:“是个美女,打扮得很讲究,小贝悄悄跟我说,她浑身上下都是高档名牌。”
符合相同描述的女人海了去了,但宁夏认识的、又刚好会找她麻烦的,也就只有一个。
她立马想到是谁,洗干净手,脱了外面的厨师服走进店里。
猜得没错,的确是卢晓。
晨鸣路分店的座椅是吊起的藤蔓秋千,卢晓坐在秋千上轻轻摇,等到她来,傲慢地抬了抬眼:“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宁夏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语气随意:“哦,静音。”
她难得没发火,吐槽了一句:“找你还真费劲。”
宁夏也刚好想问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酱酒的脾气,不可能告诉她。
小贝送上一份草莓巴菲露,眼睛在卢晓身上乱瞟。
宁夏敲桌,无声警告;她脸一红,讪讪端盘离开。
卢晓挖一口最上面的果浆,冷哼:“你们总店有人事表,我抢来看了看。”
她毫不避忌“抢”这个字眼,甚至当成胜利和荣耀。
宁夏不和她拐弯:“费那么大劲,究竟找我什么事?”
卢晓放下铁勺,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到万斯年继续工作。”
宁夏不吭声,直直看她两秒,随即站起身就要返回厨房。
“你给我站住。”卢晓迅速叫住她,“听我说完。”
宁夏扭头:“听你说什么?愿赌服输?不能耍赖?”
她点了点自己额头,“你看我头上写了什么,无、赖。我就是个无赖,别跟我扯什么诚实守信。”
没办法,对付卢晓,不耍赖不行。
卢晓深吸气,面色紧绷,却迟迟没有发泄。
宁夏感到稀奇,站立不动,静静看着她。
她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尽管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似乎在极力克制脾气,瞧着像有什么顾忌,抑或,有求于人。
这下,宁夏愈发感到奇怪。
她倏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素白的双手交握在桌沿,紧紧攥着,头颅低垂,盯着桌上吃剩的草莓巴菲露发怔。
宁夏没有出声,直到听见她说:“宁夏,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宁夏不动声色地提起戒备。
她扬眉望过来,一字一顿:“你去万斯年帮我,我答应你不会再去找姜熠然。”
宁夏笑了:“卢晓,请你不要给不爱借机找理由好么,如果这都可以拿来做交易,那你的爱情未免也太廉价了。”
“倒追了三年还不够廉价?”卢晓目光凉透透地剜向她,“追姜熠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掉价的事,既然准备结束,当然要一次性回够本。”
“你真是……”
真是什么?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总之就是失望,也不知道到底在失望什么,弄得好像之前一直都对她抱有很大期望似的。
卢晓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眼神直勾勾黏着她:“给句痛快话,交易你做不做?”
“我考虑一下。”
“多久?”
“三天。”
“不行——!”卢晓拔高嗓音,“明天,明天必须给我答复。”
宁夏微微怔愣,心中已有怀疑:“你让我帮你,帮你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到时我自会嘱咐你。”起身,走过宁夏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威胁似的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们搬去了辰良公馆,如果你拒绝交易,我不介意搬过去和你们做邻居。”
“好啊。”威胁是吧,宁夏不吃这套,她在卢晓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浅浅一笑,“我有个邻居挺奇葩的,你来刚好凑成双,说不定可以负负得正。”
***
晚上回到家,宁夏破天荒没有做她的创新甜点,而是抱膝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调着电视频道,慢慢打发时间。
姜熠然一回来就见到她猫一样的懒散样子。
“还没出师,就自己给自己放假偷懒?”
宁夏看电视不理他,没过一会,她整个人就歪倒下去,比泥还软。
姜熠然走上前,顶膝盖戳她:“起来,要睡觉就回屋,在这儿睡着了别指望我抱你上去。”
宁夏没动,保持双腿蜷缩在胸口的睡姿,眼珠上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诶,我说,好多年没女人,你不寂寞么?”
姜熠然眉间一敛,没好气:“你寂寞空虚就直说,少往我身上推。”
宁夏翻个身,对着沙发背,闭上眼睛:“我又没人追,不像你市场大,单一个卢晓就够折磨死人了。”
姜熠然听出一丝不同寻常:“她又找你麻烦?”
“没啊。”声音瓮声瓮气的,有种即将睡着的迹象。
姜熠然毫不客气地拎起她:“起来,回房去睡。”
宁夏微眯眼,软趴趴地坐起身,一边找鞋一边随口说:“其实吧,大小姐人是有点刁蛮,但也不是没有优点。”
姜熠然不认同地微一挑眉:“你确定是有点刁蛮?”
“不是有不少男的认为刁蛮也是种小可爱嘛。”慢吞吞趿上拖鞋,宁夏打哈欠站起来。
姜熠然态度不变:“让她对别人可爱去。”
宁夏懒懒地看他:“就这么讨厌她呀?"
姜熠然笑着反问:“你很喜欢?”
还好,不喜欢,但也不构成讨厌。她扭头上楼,眼底划过一抹情绪,嘴上却一派缱绻困意:“我睡了,晚安。”
“明天上午正好去你们店,我送你。”姜熠然抱肩,施恩道。
宁夏背对他挥手,“谢谢啊。”
翌日在地下停车场碰见叶南浔,宁夏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尤其是看见比邻的车位停着的那辆沃尔沃SUV竟然是他的,她不禁感到好笑,没必要什么都挨得这么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