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乔沿着狭窄的巷中小道走着。巷子虽老，却有古味，沿街的住家一般都为楼宇式双层砖木结构带半间阁楼，明显的徽派特色。因为年代久远，街道全用青石板铺设，却独独这条花脸巷，是用胭脂石铺设，两侧用青灰色条石纵向铺砌。
什么风水便养什么人，恐怕她也如这花脸巷一般，即使没落也有着抱技宁自枯的气节。想着又不觉好笑，一个情妇，也配谈气节么？
花脸巷直且深，又没有门牌。幸好方乔也不是第一次来，凭着记忆，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李眉的家。大门紧闭，他叩三下唤道“有人么？”
听得里头吱呀作响，似乎有人下楼来，紧接着门开了，果然是李眉，只见她穿一件硕大的白T，一条抽丝的宽大黑裤，面露吃惊之色“怎么是你？”小脸又马上板下来“你来做什么。”
明显不欢迎他。
这几日在系里见不到她的人影，一问才知道她是回家了。方乔闲暇之余，就有几分心神不宁，知道她受了不小的打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转念一想，她会怎样，又关他什么事想归想，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执着她的坚毅，各种模样像是皮影戏一样时不时的就在他眼前晃动，搅的他思绪纷乱。于是便开了车满城溜达，名义上是散心，可是停下车来一看，却开到了花脸巷口。是魔怔了么？
数天未见，李眉竟瘦了一圈，憔悴了一张小脸，嘴唇还是倔强的紧抿着，拿一双警惕的大眼睛盯着他。
突然，心中的纷乱就落地为安了，方乔只是淡淡的说“你好几天没去学校，郜老板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听得郜老板大名，李眉只得将身子让出窄窄一条通道，不情愿道“进来吧”
引了方乔上二楼，随手倒了杯水放到一张二尺三寸的小方桌上，指着一张木椅子不耐道“坐吧”
方乔看着她，“为什么不去学校”
“学校又没课，我也用不着去实习，反正没事干，就回家来住几天呗。”
方乔又问“有联系到其他的公司去实习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除开N大推荐去名企的学生，其他的学生也是要找地方实习的。便有偷懒的学生寻了亲戚或者熟人的公司，盖个章也算是过关了。不过李眉并不打算这么糊弄过去，毕竟要积累些工作经验，在下学期的校园招聘中才更有竞争力。这些天她也是跑了好几家设计院，却因为是毫无工作经历的学生，又是女生，因而屡屡被拒，弄得她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想想四年的心血就被这个姓方的毁了，还若无其事的来问候，便压了一肚子的委屈淡淡的说“联系了，不过没人要。”
楼下传来开门声，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唤道“眉眉，我们回来了。”
方乔站在二楼，扶着扶手往下看去，一个中年妇女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个半佝偻的老头，腰间还挂着导尿袋。那中年妇女半蹲在老头跟前，将他两只手拉到肩上，努力站起，竟将那老头背在背上。
李眉已经迅速跑下了楼，跟在那女人后面托着老头两条软绵绵的腿。楼梯狭窄，两个女人吃力的行至二楼，将老头搬进一侧的卧室。
李眉先一步进房，麻利的铺好被子，接了那老头放到床上，那老头半点力气也舍不得用，软瘫瘫的直倒下去，却在床头磕了一下，老头马上抬手对着李眉就是一巴掌“想摔死老子啊！”
她来不及躲避，实实的挨了这一下，方乔看得心中一紧，几乎要上前狠狠教训那人一通，却见李眉一声不吭，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那中年妇女斥道“好好的，动什么手。折腾了半天，你就快睡罢!”
那老头倒是听话的躺下，不再作声。
李眉半跪在床边仔细的整理好床铺，收拾停当，跟着中年妇女走出卧室，反手带上了门，见方乔表情复杂的站在门边，便介绍道“师兄，这是我姑妈，姑妈，这位是我师兄方乔。”
周秀玲刚才就注意到这男孩，见他长相帅气，举止大方，心中就欢喜几分，“眉眉总说在学校里待得舒心，一定是有你处处照顾。”
他还真是“处处照顾”，李眉已经抢着说“姑妈，方师兄是系主任的头号得意门生，哪有时间来顾我这种小人物”
姑妈却笑道“没时间，倒会到家里来的你这孩子，请了人家来玩，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和你姑父也好迟些回来，让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瞧一瞧方乔，又瞧一瞧李眉，越看越般配，喜滋滋的。
李眉知道姑妈会错了意，脸都红了“姑妈，你胡说些什么呀。”转头对方乔说“师兄，你先回去吧，实习的事情我会抓紧落实的。”
姑妈听了这话，关切的问道“是学校的课外实习么？是你说很重要的那个？学校推荐你了吧？”
李眉紧张的望了望方乔，方乔自然明白，便道“李眉一直名列前茅，是第一批推荐的优秀毕业生。马上就要去中星市政设计公司实习了。”
中星市政？这是个什么鬼？听都没听说过呢。李眉睁大了眼睛看方乔，却见他面无异色，一本正经。真是个伪君子说谎大王。
不明情由的姑妈放了心，双手合十“感谢上帝，眉眉，我一直都为你祷告呢。”又对方乔说“我家眉眉不容易，心思又重。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就一人漂泊在外，本来在我家还有口饭吃，谁知道她姑父又成了这副样子。这几年，全靠了眉眉忙前忙后的。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累的不成样子。暑假里还把腿烫了，可是她一天都没休息，还跑出去送外卖。方先生，学校里的事情我是帮不上忙，你要是能帮就帮她一把。”
方乔微笑着说“我会的。您放心。”
李眉不敢多话，拉了方乔的胳膊道“师兄你是不是要走了，我送你吧。”
方乔却柔声道“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回学校么？”
姑妈在一旁瞧得真切，心中欢喜，忙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跟着你师兄去吧。你在家也待了好几天了，洗啊晒的忙上忙下，我一个礼拜都不用做家务了。你就放心去吧”
李眉不敢多话，只得说“那。。。好吧。”
她走了几步，又转头问道“家里钱还够用么？”说着摸摸瘪瘪的口袋，露出尴尬的表情，方乔已经从皮夹里取出一沓钱递给李眉“这是你预发的实习工资。”
李眉感激的冲他笑笑，便将那钱塞给她“姑妈，这点钱你拿着。”
姑妈把手一推，嗔怪道“家里还有呢，你怎么老塞钱给我啊。搞得我跟债主一样。”说着要把那钞票塞进李眉口袋里，她的手硬邦邦的，满是老茧，可是李眉觉得这手说不出的温柔，这温柔刺痛了她的心，她马上又红了眼睛，像孩子一样的坚持着“姑妈你拿着吧”
周秀玲见她急了，只得将那钱收下“好啦好啦我收下了。你也真是，等你毕业了，还怕没钱孝敬我么，我就等着享你的福了。”
走出花脸巷子，方乔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说着替李眉开了车门。
李眉稍一犹豫，便上车了。
“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方乔问。
“不用了，刚才谢谢你帮我。给姑妈的钱是多少，我会还给你的。来回的油费你算算，我不想欠你什么。”
还在生他的气，转脸就要划清界限了么？
方乔故意踌躇着：“今天的事情，可不是算算油费就能解决的了”
“什么意思？”
“中午本来约了个客户谈一笔生意的，被你这么一折腾，耽误了。这笔生意虽说不大，但也有个好几百万吧，你说你怎么赔偿我呢？”
李眉气红了脸“我没邀请你到我家来，是你自己要跑来的。再说了，你说几百万就几百万啦？那你不如说几个亿好了，反正我都赔不起。”
“你别急啊，其实我有个解决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先说好，我不卖身。”
“嗯，卖艺不卖身，行么？”
“啊？”
“你到我公司里来实习吧。虽然目前规模不大，但前景相当好，发展速度很快。去年刚成立，今年产值已经两千多万了，平均产值在一百万。你知道什么意思么？按照百分之十五的提奖率，员工平均收入就是十五万，这还不包括平时的工资。公司人又少，干多少拿多少，不用养领导不用养关系户，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你要知道，效益最好的建筑设计院，提奖率也才十二个点而已。怎么样，来我们中星市政吧。”
“怪不得你刚才跟姑妈说什么中星市政。原来是你开的公司叫中星啊。”李眉怀疑的说“可是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么？为什么要帮我？”
“你家里条件这么差，我于心不忍呗。”
同情？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而且，平均收入十五万，好诱人的。。。
方乔见她低头不语，明显动了心，便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看啊，现在你进不了名企，又没联系到什么好的实习单位。外面那些小公司比中星可差远了。早一天来中星，早一天拿工资，不好么？”
拿工资？这话倒是对胃口，李眉舔了舔嘴唇“你不骗我？”
方乔正色道“我好歹也是公司创始人、总经理，骗你一个小丫头，我犯得着么？再说你有什么值得我骗得？财？你一分没有还欠债，色？虽然长相算得上清秀，但前铺后平没身材，我不感兴趣。”
“实习期间工资多少？”
“三千，含两餐。这都是小头。期间的产值也会按照奖金发给你，这才是大头。”
“总收入大概有多少？”
“看你能力咯，做的好的话，两个月小几万也是有的。”
几万！
李眉立刻说“方总，您看我什么时候上班比较合适”
方乔大笑“明天八点半，江都路8号利群大厦1206。”
“没问题，谢谢方总!”李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忍不住莞尔一笑。
方乔突然发觉，这个女孩子的笑容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