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三十四

周五晚上, 程澈又经历了那个红色的梦境。

依旧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每个人的身体都被染成了鲜艳刺目的颜色, 无数个陌生的红色面孔, 组成了壮观盛大的人潮,像一片鲜血汇聚成的海洋, 没有边际。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而潮湿的腥味,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又隐约传来深长而微弱的呼吸,像人在濒死前无力的挣扎。

有什么沿着神经在跳, 却不知道那是心脏的搏动, 还是耳动脉微不足道的节奏。

恍惚之间,一种绝望的心情袭来, 沉甸甸地压抑在胸口,让人觉得喘不过气。背景声里的呼吸变得强烈而充满渴望,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绝望的濒死呼吸, 来自于自己。

所以,这条不知去向的路, 尽头是什么。

正当在悲观的深渊里挣扎时,恍然间, 他又在茫茫的红色人潮中, 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

明明没看到正脸, 可他却一眼认出了她。一瞬间, 内心所有的骇浪沉淀了下来, 脑海就像雷暴过后透出几缕太阳光线的天空,安宁又平和。

他目光追随着女生,安静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生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鹿汀远远站着,微微仰起脸,毛绒绒的碎发遮盖着额头。鼻梁秀气,鼻尖微翘。在细鼻子和尖下巴的衬托下,眼睛显得尤为清澈水灵。

她轻轻弯起嘴角,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暖光。

程澈一愣,一瞬间周围背景成了虚化,眼里只剩下了女生的笑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红色人潮仿佛不存在一般,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着——

“追上去。”

“追上她。”

涌上心头的柔软情绪让他没作多想,便迈开了脚步。可身体还没来得及移动,便被眼前的红色人影挡住了。

忽然间,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飘来。

“你确定要去找她?”

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不属于他,却异常熟悉。

不确定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与心里温暖的情绪交汇在一起,让人顿生无措。

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不?”

那声音答,“像你这么脏的人,不怕把她也弄脏了?”

程澈一愣,脚步有了犹豫。

把她也弄脏?

她那么干净,会被弄脏吗?

他低下头,看着染成鲜红色的双手,上面有湿淋淋的水迹。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那是红色的汗水,还是狰狞的血迹。

猛然间,他抬起头来,再次探向女生在的方向,却发现女生已经被人潮淹没,不见了。

程澈惊醒了过来。

凌晨五点,夏季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微茫的光线照在地上,隐约能听到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忽而拉进,又迅速飘远。

他在朦胧中伸出手,想要去探放在床边柜上的烟。摸索了好一会儿,右手无功而返,这才想起这几天烟瘾突然泛滥,早被抽完了。

说起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为什么想抽都回忆不起来。

是很久的习惯了。从上高中以前,或者更早的时候。自他做这种红色的梦境开始,便需要用香烟,来抚慰梦醒过来后的空虚。

程澈在黑暗里端坐着,冥思了好一会儿。

恍然间,脑海里窜出一句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话——

“梦里梦见过的人,醒来就要去见他。”

心里仿佛有地方被击中,冲动像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

这一瞬间,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想见她。

***

希和美术馆九点准时开门,程澈因为早醒的缘故,提前一刻钟便等在外边了。

美术馆依着北城有名的北湖而建,正是夏天,湖提旁的杨柳翠绿繁盛。早晨的风大,吹得枝条纷纷扬扬。美术馆前有一块大理石铺就的小广场,广场上有六七十个带着黄色鸭舌帽、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懵懂天真的孩子一个个阳光灿烂,正在带队女老师的引导下整齐地排好队。

更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三三两两的游客。放眼望了圈,他并没有找到鹿汀几个的身影。

他记得徐驰那天说过,一行人是准备上午过来。

难道是到的太早了?

直到九点开了馆,程澈站在一群小学生的后头,慢慢吞吞地进了场地。

美术馆很大,有好几个分区。进门首先是现代画展,走廊是富有创意的z字型设计,两边的白墙上点缀着抽象又鲜明的绘画。程澈也学过书画,不过是很小时候的记忆,只记得曾经跟国画家的爷爷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后来便再也没碰过跟书画有关的东西。

今天的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前行的时候走马观花,与其说在看画,不如说他在看人。

认识鹿汀之前,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某天会因为一个女生可能来看画展,便独自等在美术馆,只是为了制造一场巧遇。

从现代画馆到抽象画馆,一转眼,美术馆已经被逛完大半,鹿汀他们人影没见一个。时间接近十点,周围愈发热闹了起来。又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涌了场馆,跟着带了扩音器的美术馆讲解员,一帧一帧地赏析着墙上的画。

程澈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

游走了大半圈,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中国画馆。

讲解员领着孩子们从左边的字画逐个参观,程澈站在路口处,目光却被西头的“程水云书画”几个大字攫住。

他一怔,恍惚了片刻,便朝展区走去。

最前头是画家本人的照片和生平简介。顶头的照片里,他的爷爷程水云在画面中央背手而立,照片上的年纪大概是六十出头,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十分精神醒目。照片上的人笑的时候,白色的眉尾长长地垂下,眼睛里满是平和与慈爱,泛着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照片底下的生平介绍,做的也不算详尽。里面只提及画家出生年月,早年从商,晚年专心研习书画,平时致力于慈善,至于两年前因“意外”去世的事,只是一笔带过。

程澈看着那张照片,出神许久。

说起来,从小到大,他跟爷爷程水云相处的时间居多,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欣赏爷爷的画。以前是因为对传统国画兴趣了了,总觉得日子还长,多得是机会。后来爷爷被凶杀,爷爷的画便成了记忆力最不忍碰触的部分。

他沿着人流的方向,缓缓地向前走。

墙上的画,先是简洁干净的梅兰竹菊,再到意境缥缈的山水渔家,一副又一副,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不远处的讲解员正在对参观的小学生作着介绍——

“程水云是现代国画家,也是难得同时擅长写意和工笔的画家,他的画作中以山水画尤为着名……”

声音隔了些距离,仿佛从另一个次元传来。

渐渐的,周围的一切仿佛离他越来越远。身体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往事像水一样漫过来,盖过他的胸膛、盖过脖子和鼻腔,空气里泛起了窒息的味道。

身边人来人往,可他却被记忆困在原地,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脑袋渐渐空白,狰狞的红色浮现。

程澈如同溺水的人,陷入了一种无措里。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心跳声,和梦里一样濒死的呼吸。

突然间,有个声音刺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程澈,你也来了?”

是熟悉的女声,轻轻地,像羽毛一样地落在他的耳膜上。

直到这一刻,眼前像血一样的红色才渐渐退去,眼睛又恢复了明亮,周围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映刻在面前。

鹿汀站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仰头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泛着笑意,像春天里拂过柳条的风。

没等程澈来得及回话,女生继续问,“你也对画展感兴趣吗?”

程澈静静看着她的脸。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立马自己给出了圆满的答案。

“我知道了,你特地过来看你爷爷的画,对不对?”

程澈没吱声。

“说起来,我是你爷爷的粉丝呢。”

“粉丝?”程澈有些意外。

“嗯,我十岁开始接触国画的,很早就学着临摹你爷爷的画了。”鹿汀微微笑着,眼眸亮晶晶的,“我画写实的工笔画还行,可对写意画一点办法也没有。带我的师父说我是这方面的蠢材,得笨鸟先飞,每个星期都派给我任务,让完成一幅临摹作品。后来师父找来了一本你爷爷的画集,我用它模仿了一年。”

程澈长期待在爷爷身边,也受过一些耳濡目染,知道工笔画注重细节,是形似;而写意画注重意境,讲究的是神似。

“看到你爷爷的山水画,觉得真是很不简单,随便几笔都能做出文章来。我这方面可差劲了,画了一整年,还是没什么起色,师父就劝我放弃了。”

“放弃?”

鹿汀点头,有点沮丧的样子,“师父说我是直来直往的死脑筋,不适合含蓄,估计画不来写意画。”

“那后来呢,还画过吗?”

“画过啊,画得太丑了。”女生说着,脸上露出了点遗憾。

程澈看着她,只是笑。

女生的突然出现,将他成记忆的泥沼里解脱出来。不知不觉间,沉郁的心情像烟一样,不着痕迹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两人在中国画馆看了一会儿,又在其他分馆逛了逛,转眼便到了十二点。鹿汀跟赵可人他们约好在美术馆门口集合,一起去附近的商场吃午饭。

到了美术馆前的石像旁,几个好朋友已经站在那儿了。赵可人看见走在鹿汀身边的程澈,一脸惊讶。

“程澈,你怎么来了?”

程澈原本心虚,被赵可人这样问起,卡壳了一瞬。

徐驰见状,幽幽地接赵可人的话,“就你能来,美术馆你家开的?”

赵可人突然被怼,觉得莫名其妙。

徐驰这人平时最喜欢八卦,当初鹿汀和程澈传绯闻,就他起哄得最带劲,简直是下一刻恨不得站在那儿给两人当司仪的那种。可自从一起请程澈吃饭后,态度便出现了惊人的改变,两人的玩笑不开了,还屁颠屁颠地黏上了程澈。

赵可人想来想去,不得其解。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大家商量好吃饭的地方,准备出发。徐驰拍拍赵可人的肩,“来来来,我们动作快点。”

说着,他拉着赵可人快步向前,一边示意近旁的林佳乔跟上。

“大热天的,走这么快干嘛。”赵可人对徐驰神经兮兮的样子表示不满。

徐驰贱贱地笑,“不是之前说去吃鱼吗。那家店太火了,又是周末,估计人不少。我们三个先去占位置。”

赵可人回头,望了眼被落在身后的程澈和鹿汀,“他俩知道地方吗?”

“别操心了。”徐驰拉着赵可人往前走,“走吧走吧。”

“徐驰,你别扯我啊。皮又痒了是不是。”

直到徐驰和赵可人几个打打闹闹地走远,周围才恢复了清净。

鹿汀想着刚才徐驰望向程澈的眼神,贼兮兮的,就差把“我把这两电灯泡支开”写在脸上了。鹿汀有点难为情,再看看程澈,近旁的男生耳朵冒着温热的红,被太阳烤得厉害。

走了几步,程澈找起了话茬,问,“你又过敏了?”

姑妈开的过敏药还放在家里,大概是前几天被“嫉妒”冲昏了脑袋,他一直忘了给她。

鹿汀听了,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你手上的包。”程澈道,“正好家里有药,我周一拿给你。”

“谢谢,不用了。”鹿汀扬起脑袋,“疹子已经全好了。”

“……全好了?”

“是呀。”鹿汀笑咪咪地说着,全然不察程澈献殷勤未遂的沮丧心情,“这次疹子长得快,消得也容易,除了刚冒出来时有点痒,几乎没什么感觉。你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说着,女生亮了亮右手白皙的手臂,阳光下,像光洁的嫩藕一样鲜香诱人。

程澈倒是被她这模样感染了,不禁勾了勾唇角。

“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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