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假皮在透明的药水里足足泡了有将近半个时辰,宇文玠才拖过椅子坐下。然后又从那木盒下面放东西的地方抽出一面只有小孩儿巴掌大的镜子来。
这镜子很清晰,和她那时的嫁妆差不多的清晰度。而如此清晰的镜子在这世上必然很难得,宇文玠也只有这么一小块而已,但当时她的嫁妆里头,可是有两面,且都很大很清晰。
将镜子立在桌子上,宇文玠又不知拿出什么东西来,一点点的在脸上脖子上涂了一遍。涂得东西是无色的,也没什么味儿,看起来好像是在做保湿护理似得。
白牡嵘单手托腮,不眨眼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实话她挺羡慕的,因为她也好想试试弄一张假皮贴在脸上,伪装成陌生人。
涂抹完毕,他这次是用手直接将那张泡好的假皮拿了出来,大概真的是药水的作用,那假皮变得极为柔软。在宇文玠拿起来的时候,它软软的像面条似得。
手法并不是特别精湛,但主要体现在一个稳字上,从额头那处一点点的贴合,眼鼻口,每一处都贴在了皮肤上。
而很神奇的是,那假皮内里好像真的有万能胶似得,被按压过后,皆稳稳的贴在了脸上。
看他一举一动,白牡嵘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和鼻子。她的手在眼前晃悠,有些碍事,宇文玠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此时那假皮的眼皮已经贴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明明是有着宽窄适宜的双眼皮,这会儿眼皮作假,竟然成了单眼皮儿。
白牡嵘看着他的脸,真的是相当感兴趣,连眼睛都不眨,只想看他下一步动作。
嘴周边的假皮按压好,接下来是脖子的部分。那脖子上的假皮极薄,随着覆盖在他的脖子前端,全部假皮都贴合好了。
脖子后半部分还是没有被覆盖,因此有色差。他又从那盒子底部拿出另一个小筒来,倒出里面微微发黄的液体,把露在外的脖子部分都涂抹上了。
果然,随着涂抹完毕,色差问题就解决了,如果不扯开他衣领,是看不出这脸有任何问题的。
这张皮,较为清秀,虽说只是覆盖在他的脸上,但是能看得出这些假皮原本的脸型都和他有些相似,偏差不是特别大。
但,因着肤色以及眼睛鼻子部分的改变,他的整张脸也就都变了。
忍不住发出唏嘘,白牡嵘的视线在他的脸上转来转去,最后又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为了给你易容,这些皮都是从活人脸上扒下来的吧?这么说,你也是做了不少孽事。”太损了。
“是从死人脸上剥下来的,本王还不至于如此草菅人命。”宇文玠将桌上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收集好放回原位,脸上的假皮也严丝合缝的,看不出一点的不对来。
“这么说,你是无法假扮活着的人,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是自己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乱转,有时即便是假的,一时之间也辨认不出来。
“倒是也有可能作假,只不过,无法做的完美无缺,总是会有瑕疵。”宇文玠将盒子盖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白牡嵘深以为然,这个他倒是说的挺对的,人工做出来的假的,肯定会和真的有偏差。
“不过,你为什么换了一张假皮?干嘛不用之前的那张。”他现在又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接下来所有人都得重新认识他。
“因为你手底下的人对本王那张脸极其不满意,由此,本王便换一张。”宇文玠如是道。
“我说小王爷,他们不是因为你那张脸不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出现在这儿就不讨喜。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他们也都不会喜欢的。除非,你露出本来面目,能吓得住他们。”毕竟,他们对宇文玠这个小王爷的恐惧,可是印在骨子里的。虽说他们跟着自己到了这儿来已经摆脱了在王府时的那种时时刻刻卑躬屈膝的模样,但心里的问题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改变的。
“那本王就当是新来的人吧,怎么解释随你。”他还是那样,犹如顶着那张脸来的时候,一切自然随意,白牡嵘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看她的撒谎功力了。
“成,我就说你是附近城里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受苦小书童,本以为只是给主子陪读,谁又想得到主子口味复杂生冷不忌,你这个小书童受到了侮辱,然后没办法就逃跑了出来。幸亏我仁慈心善,收留了你。”编了个故事,而且在这个故事里宇文玠还是那个十分受苦的角色,十分符合她这段时间因为美色而几乎要折在他脚下继而延展开的各种欺凌戏码。
宇文玠是无语的,看着她那满意于这个故事的样子,他蓦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一把将她扯过来,白牡嵘身体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他的腿上。
惊奇于他这忽然之间爆发的男人气概,白牡嵘坐在他腿上,一边扭头看向他的脸,他也在看着她。
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实在是新鲜,白牡嵘挺直了脊背,然后晃了晃头,“这感觉有点怪,不如,你坐我腿上?”两个人换一下,兴许会让她舒服一些。
“你是女人。”宇文玠已是无奈至极,和这个女人,真的是无法认真交谈超过一炷香。
白牡嵘轻嗤了一声,随后起身,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才不要装成熟型男,和你的脸一点都不相符。哎,白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抖了抖身体,她好像过电了似得,受不了玩儿真挚,也看不得他水汪汪的眼睛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之物。如果真若是让她认真去剖析,必然得惹的一身麻烦,说不准到时都无法全身而退。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之后宋子非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有大事,快出来。”
闻言,白牡嵘立即快步走了出去,宇文玠也跟在了后面。
出来后,便看到了宋子非一脸严肃,白牡嵘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鹭阙坞来人了。眼下被夷南军挡在了小白河渡口,刚刚信兵回来报信,说是有二十多艘船。”宋子非一字一句道。
“善意还是恶意?”不知,抱着的是什么样的目的。上次那个易钟南逃走,她就知道这事儿不会平息,还得有下集。
“看似是带着善意而来。”宋子非却认为,不可不提防。
哼了一声,白牡嵘才不信,这种家族,没有血脉亲情,只有利益。就算现在是带着善意而来,也必然是因为利益。可是,她最不稀罕的也就是利益了。
下楼,白牡嵘与宋子非便直接出了院子下山。宇文玠也跟着,不过他换了一张脸,那些伙计边走边注意他,但是又都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山下,夷南兵都已经准备好了,养在马厩里的马匹四肢矫健,毛发顺滑,这都是品种极好的战马。
各自跃上马背,宇文玠也占据了一匹,被他抢夺走马匹的伙计瞪视着他,很想问一句你他妈谁呀?但是再看一看严肃的宋子非和白牡嵘,最后把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去。
队伍快速的出发,顺着那新修出来的路,从寨子后方快速进了山。
这山路外围,通往夷南山中边界都有兵马在巡逻。夷南的面积太大,兵士不是太多,所以才更需要新召兵士,来共同保护这个地方。
快马齐奔,速度都很快,夷南兵在前头开路,虽大都长得短小精悍,但是身上那股子不驯的野性却是假装不出来。
快马加鞭,队伍径直的顺着山路朝着小白河的渡口而去,那里是出夷南山区后的第一道渡口。水路很多,如果出山之后想要走水路,那么这小白河渡口就是第一站。由这里可以通往任何一条水路,如果想进入鹭阙坞应当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没人能进得去鹭阙坞。
快马如飞,但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出了山路,又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边土道往小白河的渡口方向走,远远地,便看到了河面上停泊的船。
都是那种小型的梭子一样的船,通体黑色,每艘船上都是人,满满当当。
看来,这回真的来了不少人。
渡口那里已经汇聚了一批夷南军,大约三四百人,各个面目凶恶。很多人都说他们是蛮夷,不只是因为他们种族不同,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排外。他们才是深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凡是外族人,他们第一展示的绝对不是友善,而是敌意。
随着白牡嵘和宋子非出现,那些夷南军也迅速的将渡口中央让了出来,两个人直接骑马上了渡口的木桥,与那距离渡口最近的船不过十米远。
那艘船的船头上,有两个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个就是那时逃跑的易钟南。他旁边则是一个比他年轻一些的男人,个子不算太高,胖胖的。看见了白牡嵘,那人就笑了。
除了易钟南之外,这些人白牡嵘一个都不认识,但瞧那个胖胖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以及盯着自己笑的模样,在心中估计了一下,倒是差不多猜出他的身份了。
“慕容,真是没想到,咱们兄妹还有再见面的一天。”那个胖胖的男人开口,声音和他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是笑着的,但却透着那么一丝公式化的假。
兄妹,还真是这个身体的哥哥。但又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想来是同父异母。那他母亲肯定长得不咋地,没这个身体的母亲美丽。
“带来这么多人,不知鹭阙坞又要搞什么?夷南与鹭阙坞,这么多年来可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要打破这种和平,双方应当都占不到便宜。”她可不想跟白家人扯什么血缘亲情的戏码,没意思。
“不过一年多不见,我这妹妹倒是伶牙俐齿多了。但是,妹妹你出现在这儿却是让哥哥想不明白啊,那大梁的宇文玠把你休了?”白天鸿边说边摇头,似乎很同情他这个妹妹的遭遇。
“嗯,你说对了,还真是把我给休了。所以,我便来到这距离鹭阙坞最近的地方做个土匪。没钱了,便去打劫打劫过往的船只。今天,白家来的船可真多啊。”视线在那些船上掠过,真的是很多,人也很多。
因着白牡嵘的话,那些夷南兵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毫不掩饰。虽说人数未必比得上白家来的人多,但是他们可不怕。逞凶斗狠,估计这世上没有哪个地区的人能比得上他们。
易钟南看了一眼白天鸿,无声的传递了些什么。随后,白天鸿发出很大的笑声,“若是父亲知道妹妹如今处境艰难,必然十分心疼。但妹妹也着实有手段,又十分聪明。这夷南虽是险峻复杂之地,可是却守着水路无数,不说别的,单单是妹妹想回家也十分方便。这样吧,妹妹与哥哥回家一趟,见见父亲,他也很惦记你。”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情攻势,简直是幼稚又可笑。白牡嵘扭头看向宋子非,他也面带微笑,充满了讽意。
“那不如哥哥去我那里坐一下吧,妹妹的新住处可是别具一格。”白牡嵘也邀请,满面笑意,可以说是十分善良和热情了。
白天鸿却没有回答,反而再次和易钟南对视。
而与此同时,那些夷南兵也从木桥两侧缓缓地逼近,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兵器,脸上的凶狠毫不掩饰。
白牡嵘也没阻止,她现在占据夷南这片地方,毗邻各个水路。如果不拉拢她,对于经常出入各种水路的白家的确是不利的。这会儿要把她带回白家,估计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父亲还在家中等待,哥哥就不去妹妹那里坐了。对了,贤夫人近些日子来身体不适,整个人也清瘦了不少。妹妹应当很惦记吧,不如这就回去看看?”白天鸿话锋一转,说起了白牡嵘那个身体的母亲。
眸子一转,白牡嵘随后看向宋子非。虽说,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但是,她是这个身体的母亲。这身体的前主人十分可怜,她母亲的生存环境也不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