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从京城还是福建出发,这一趟都算是长途奔波了,船在水上飘飘荡荡,再好的条件也休息不好,众人虽然不说,但其实都非常累,除了要当值的侍卫和要守夜的侍女太监勉力支撑,其他所有人基本都是沾到枕头就着,一晚上没出任何状况,一夜安静到天明。
天一亮,客栈就热闹起来了。
胤礽清清爽爽地起床下了楼。
此时楼下已经有了好些人,都是精神十足地在用餐,看来昨晚也都休息得不错。
众人见了胤礽连忙请安,待叫了起后又拉椅子摆饭忙碌开来。
胤礽环视一眼四周,却没见着胤褆,觉得疑惑——从以前开始胤褆一向都是比他要早起的,便问一旁一口一个生煎吃得欢实的蓝理:“蓝将军,有看到大阿哥么?”
蓝理瞬间惊到了,一个生煎还没嚼就吞下去了,然后噎得脸色通红,啥话也说不出口,好在还没忘了礼数,涨着一张脸跪下请罪。
胤礽皱起眉,心说保清这都收些什么手下啊,一边示意小喜子赶紧给递杯水。
喝了水,把那口生煎送了下去,蓝理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爷问你话呢!”
胤礽问这话的口气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没想到蓝理却是一脸茫然,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胤礽的脸色沉了下来。
正好这个时候湛卢从楼上下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立刻猜了个**不离十,赶紧上前请罪,“太子爷息怒。蓝理将军未读过书,听不太懂官话,还请太子爷见谅!”
看到湛卢,胤礽也不再揪着蓝理不放——毕竟一开始就是因为没找到湛卢才询问这个跟着保清一起过来的人。
“大阿哥呢?怎么没下来用早膳?”
“回太子爷,主子爷已经用过了。不过因为小侯爷生了病,主子爷正在小侯爷房里看望,奴婢也正要去取药。”
郑二生病了?胤礽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但想想对方昨晚洗了好几次冷水澡就恍然了,不过还没忘刚刚的事,扔下一句“找人好好教教蓝理将军怎么讲官话”,便独自上了楼。
郑克塽这次真是病得不轻,脸色潮红,眼睛紧闭,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了。胤礽进屋的时候大夫刚走,胤褆正在给他掖被角。
“郑二要是知道你这么温柔地帮他掖被角肯定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胤礽抱着胳膊,半靠在门框上站了半晌才悠悠然开口。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胤褆不寒而栗,又看了看郑克塽,确定对方还是闭着眼没有看到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就开始赶人,“你怎么也过来了?赶紧出去吧,别给过了病气。”
“保清不怕过了病气才是真的。”胤礽嗤笑,反而迈步进了屋子,“话说也一直不明白,你干嘛对这个笨蛋这么好?”
任其自生自灭不就好了,皇家的人可不兴多管闲事。胤礽有些不理解不满意。
说实在的,要不是大阿哥跟京城里的人提前打好招呼,郑克塽能不能回台湾还真不好说。就算蠢笨如猪又怎样,很多时候,有没有这样一个吉祥物关系到是否名正言顺,是很重要的。
“都是可怜的孩子,我又何苦为难他。”
“他都快能成亲了算哪门子的孩子,倒是咱哥俩才是孩子吧?”
“你这……”胤褆捏了捏胤礽凑过来的腮帮子,“是在吃醋?”
“哼!”
“好了,这样吧,”胤褆把这声冷哼当做默认,摸了摸对方滑溜溜的脑袋,“咱们今天也不办正事了,哥哥就伺候太子爷在这上海县玩一天如何?”
“这还差不多。”胤礽高傲地一扬下巴,“小清子,先伺候爷用早膳吧!”
胤褆闷笑,低下头,很上道地来了句:“嗻。”
胤礽用完早膳,便和胤褆带着几个侍卫出去溜达了。
胤褆出来这一年多,别的不敢说,就是各处观光游览的技能练得最好,现在几乎到了那种就算是孤身一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绝对不会迷路的地步,两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偶尔坐下来喝个茶吃个点心什么倒也悠闲,很快一天便晃过去。
看着身后侍卫带的东西,回想着胤礽所说的带礼物的对象,胤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前一阵好像是忘了给自家汗阿玛带东西?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估计万岁爷也不稀罕咱那点儿破玩意儿。胤褆想想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到了第三日,胤褆胤礽坐在客栈的后院里,沏上一壶好茶,终于开始谈正事了。
胤礽先让张谦说了说外事局需要邓荣祖的理由。
胤褆听了却并不为所动,“保成你们说的些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如今福建水师更令人堪忧。你也知道唯准当初在西洋就是专门学习造船这方面的知识的,从他的描述来看,大清的水师和西洋的海军已经有了差距。你我虽不敢说遍读经史子集,可最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我大清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如今西洋崛起的速度非常快,所以福建水师的大换血也是势在必行,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可比劳什子的海上贸易要紧多了。”
“海上贸易是汗阿玛准许的,而你那给水师换血的想法还是趁早熄了吧。汗阿玛早就对北方有意了你不是不知道,何况南方如今已经大安,他肯定是不愿意在水师上出血,不信你派人去京城去打听打听,户部那儿可有闲钱供你调整水师。”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保成你这不领了肥差么?我都听纳兰舅舅说了,咱们大清的茶叶丝绸瓷器什么的在西洋那可是奇货可居,去欧罗巴确实有点麻烦,那就算不说去欧罗巴,只是去和那个什么东印度公司做个交易,走着一趟,这其中的利润少说也得翻个几番,扣除其他的本钱损失,怎么着也有五六倍的利润可赚。太子爷您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我们逍遥一阵了。”
胤礽差点掀了桌子,“感情爷千里迢迢跑过来,人没弄着,倒是给你送银子来了?!”
“咱们俩可是亲兄弟呢,不要这么计较么。”
“你还好意思说!爷可是你亲弟弟,这么算计爷……其实从以前爷就觉得了,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脸皮厚度似乎更见长!”
胤褆作幽怨状:“你不懂,保成你不懂啊……在这里,哥哥不厚脸皮是混不下去的!”
胤礽嘴角抽了抽,“保清你还是回宫吧,在这样下去,爷怕大清会出一位流氓阿哥……”
“流氓怎么了,额娘说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爷就要做个人人害怕的文化流氓!”
惠妃母您到底教了保清些啥?话说你们母子到底在谈些什么才能扯到流氓身上?胤礽默默捂脸,心里开始担忧养在惠妃名下的小七小八,那两个乖乖软软的,真的不会被教坏么?还有爷的大姐姐,怪不得这么彪悍!
张谦在一旁默默扭头,两位爷哎,跑题了!好吧,我什么都没听到!
“两位爷,其实草民有个主意。”
“说!”
“要草民说,其实福建水师的重建并不急于一时,但是关于赚银子这个事其实挺急的,毕竟现在很多事都要靠着银钱才能干起来,不管是打仗还是别的,尤其打仗那可是个耗银子的差事,说得夸张点,那简直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当成饭在吃呢。”张谦说着露出肉疼的表情,“每次看到老百姓们种着做着价值千金的东西而不自知,我就好遗憾!还有,两位爷知道西洋的那些银子怎么来的么?那都是染着鲜血的,与其让那群满手鲜血的屠夫用着这些银子,还不如咱们自己用呢,最起码来路正啊。再说了,既然要做,当然要做的彻底,只送到印度去算什么,在东印度公司那边被揭层皮哪里赶得上直接去欧罗巴揭人家的皮”
看着对方一副奸商的嘴脸,这次轮到胤褆无语了。话说保成你弄得人又能比爷好多少?
“可大阿哥如今不放人,又能如何呢?”胤礽说着瞟了胤褆一眼。
“其实草民有一事还没有说,上海县虽然小,但经过草民这两日的观察测量,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深水良港。大阿哥之所以不放人,无非是怕我们把唯准留在京城,毕竟万一万岁爷下了旨,就算大阿哥也要不回去了,从而延误福建水军的重建。不如这样,咱们就在京城和福州之间的上海设两个造船厂,先设民用的商船场,等有了银钱,咱们再设军用的战船场。要是大阿哥您实在不愿等,咱就直接造战船,拿战船当商船西洋人又不是没干过,披上一层皮都能代表皇室政府,揭了一层皮那就是一群海盗土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好不过了。”
“用川的计策,保清觉得如何?”
“让我想想。”
张谦的这个提议还是不错的。战船商用虽然有些冒险,不过在船上派个宗室什么的牵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况且打仗时对于船的要求很高,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得没有缺陷,而且改进也是需要银钱的,不如先在外事局这边试试水,等开始造军用的战船时肯定更有经验,能少走不少弯路。
“好,就按用川说的,在上海设船厂,不过要直接造战船,到时候战船商用。”胤褆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看向胤礽,“造船的人手我给你们找,不过到时候赚得的利润我要一成。”
“爱新觉罗胤褆,你不要太过分了!”
“只是一成而已,太子爷不要太小气了。而且太子爷离京不方便吧,这里的船厂哥哥肯定帮你照顾的妥妥的。”
“哼,这边船厂要是出了差错,孤有的是办法让汗阿玛把你调回京城!用川,咱们走!”
胤礽这话虽然说得狠,不过同时也是答应了胤褆开出的条件。
“哎,对了。”胤褆突然笑眯眯地拦住胤礽。
“又怎么了?”
“太子爷帮我把蓝理带回去呗,那个家伙真的很欠调教啊!”
“爷凭什么还要给你带熊孩子?!”胤礽额头上井字乱蹦,前有郑克塽,接下来还来个蓝理,这还是不会讲官话的!
“啊,要不太子爷把他塞到清夏的武备斋吧,我会跟容若舅舅说的。”
“哼。”胤礽冷哼一声,算是应下,大步流星出了院子。
等出了院子,张谦却是有些不懂了,“爷,草民不明白您为何给大阿哥让这么大的利润?”
“不是照你说的做了么?”
“可草民并不觉得唯准兄值一成利润的让步。”张谦很肉疼,那是总利润的一成,不是一两或者一万两,大阿哥几乎什么都没做都能拿了一成利润,这买卖亏大发了,“唯准虽然在造船方面有几分才能又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但爷您并不是非他不可,我大清的船匠多得不计其数,这么多人一块儿总能把问题解决了。更重要的是,爷根本没见过唯准,怎么就能确定值那一成利润呢?”
“爷那一成利润哪里是因为邓唯准让的。爷为的,是那片海洋。”
张谦歪歪头,还是有些不解。
胤礽却是不欲再解释下去,最后只是道:“罢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是,草民告退。”
张谦退下后,胤礽又往院子里看了看。
胤褆原本正拿着小镊子洗茶杯,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正好抬头。
四目相撞,仿佛在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汝之所念亦乃吾之所望,共勉之,互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