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除夕之夜,热闹非凡。从下午开始,城里就此起彼伏地响起鞭炮声,等到天刚刚擦黑,夜空中的烟花就开始四处绽放了。
年轻人没有不喜欢烟花的,致远当然也不会是例外。往年除夕他总要买个两三箱烟花,今年更是借着“要让阿依和玉丽吐孜好好见识一下大魏国的新年”的由头,一下子买了七箱烟花。除夕家宴开始前,他便拉着颜华,带着两个姑娘在中院的空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放。空中花火不断,照得整个国公府如同白昼一般。
万度归忙完年前最后一点公事,封印回府时经过中院,看见几个孩子对着漫天绚烂的花火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倒也没有责备,只问了一句:“怎么不到你们自己的院子里去玩?”
致远笑嘻嘻地回答道:“我们的院子都太小,视野不好。”
万度归看着花火在儿子年轻的脸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影子,又看了看院子一角堆成小山般的烟花箱子,摇了摇头,故意板着脸道:“越活越回去了!”
万致远当然知道父亲这时的严肃全是装出来的,他全然不在乎,反而招呼颜华过来一起,把父亲推倒院子中间,玉丽吐孜见状,立刻跑去烟火堆里挑了一支最大的立在万度归面前。这只烟火筒壁有碗口粗,一尺半高,光看外形,就可以想象一旦点着,将会是怎样一番壮丽曼妙的景象。阿依笑嘻嘻地上来,把手里的香递给万度归,请他也放一支烟火。万度归摆手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玩儿的东西,我一把年纪了,玩这个被人笑话。”
阿依在挨打之后,偶尔又有两次机会和万度归说过几句话,她可以感觉出万度归是一个表面上不苟言笑,内心慈爱和气的家长,所以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万度归了。此时见万度归推辞,她竟伸出手扯住万度归官服的袖子,轻轻地摇了两下。她那一脸娇憨的模样,果然让万度归连表面上的严肃都再撑不起来。他微笑着接过阿依手里的香,道:“我从前总是遗憾没有女儿,家里只有三个小子,整日里爬树上房,吵吵闹闹的让人头疼。现在有你在这个家里,我可算是圆满了。”
被一群孩子围着,再加上除夕特有的和乐气氛,万度归终于放下了“严父”的架子,变成一位与子同乐的“慈父”。他嫌官服的宽袍大袖碍事,索性脱了官服挂在院中的树枝上,只穿了一身利落的箭袖短衫,蹲在院子中间,一连放了三支大花炮。花炮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美丽花朵时,万度归也和孩子们一起拍手欢呼。那一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十岁。致远和颜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他们除了感到稀奇,更觉得兴奋和感动。阿依和玉丽吐孜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烟火,也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地过年,都觉得无比的新奇愉快。于是在这个平常多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院子里,一时间没有了往日的严肃庄重,而充满了最简单纯粹的喜悦和欢乐。直到万夫人派人来请,说是年宴已经准备好,万度归才带着四个孩子去暖厅里。
万家的年宴向来不铺张奢靡,席上的菜色只是比平时略丰富一些,并没有罕见又昂贵的山珍海味。暖厅里除了窗下的几案上供着两瓶新插的红梅,再没有其余什么特别的装饰。府中的下人有家在京城的,都放假回家与家人相聚,家不在京城的,便让他们在别的院子凑在一起吃年夜饭,自娱自乐。因此,这一个一品公爵府的除夕年宴,竟全无贵胄府邸常见的豪华,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殷实人家,低调而温馨。
万度归和夫人自然是坐在主座,因为致宁没有回来,嘉卉便一个人坐了右侧的一席,致远和颜华坐在对面,阿依和玉丽吐孜的几案被安排在嘉卉的下手。致远很想让阿依坐在自己身边,但当着父亲的面,终究没有好意思开口。
年宴开始前,孩子们先排着队给万度归与夫人磕头拜年,万度归和万夫人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个一个发给在下面磕头的孩子们。
致远和颜华磕完头回到座位上,就迫不及待地在几案下拆开了红包。看过万度归的红包,两个人相视一眼,默默地撇了撇嘴,等看完万夫人的红包,两个人脸上才露出满足的笑容。他们不敢明着抱怨万度归的红包太小,只能夸张地说:“还是娘(夫人)疼我们。”
万度归当然明白致远和颜华的意思,哼了一声,道:“你们吃穿都在家里,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手上钱太多就纨绔了!”
因为致宁不在,嘉卉替丈夫给父母磕了头,也替他领了红包。嘉卉性格稳重,当然不可能在席上就偷偷地拆看红包,只是把两份红包整整齐齐地分两摞放在面前的几案上。致远朝嘉卉的红包瞟了一眼,侧过头悄悄对颜华说:“你觉不觉得哥哥嫂嫂的红包比咱们的都大?”
颜华也朝对面案上看了两眼,深表同意。于是,两个人趁着阿依和玉丽吐孜磕头拜年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地越过走廊,跳到嘉卉的案前。致远抢到了万度归给的两个红包,颜华抢到了万夫人给的两个红包。嘉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两个男孩子已经快手快脚地解开了红包口上的活扣。
“夫人果然偏心!”颜华看着红包里数目至少比自己的红包多出一倍的元宝,低声嘟囔。
“连父亲也偏心!”致远根本不用拆开来细看,光是在手里掂一掂,就知道数目远远超过自己的那份,他简直是妒不可遏。“大哥的俸禄本来就比我们高,你们还给他这么大的红包,就不怕他变得纨绔吗?”
“爹娘的大红包可不是给我的!”暖厅的门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全身甲胄的青年裹着冬夜的寒气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