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李姨做了红烧鱼,两位老人一直等着他回来才开饭,沈煦说了几次让他们自己先吃,李姨却总是微笑着回答,不饿。
万叔夹了鱼肉到他碗里,小心吃,别卡着。
老人的温情和关怀让他把到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晚饭后他回房洗了澡,躺在床上时,又想起了四宝的话。
还回来吗?
他一直以为t市就是他最后的家,将来老了,死了,也会永远留在那个城市。
可现在----
何磊去世已经一年半的时间,他也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毕竟,他只能活着。
活着,去忘记一些事。
万辰一直没有回来,老人们的气色却越来越好,沈煦问过他的消息,万叔笑着答道,就快了,再等等,就快回来了。
他想等万辰回来再离开,尽管s市再好,他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家,还在远方。
几天后,刘师傅来万辰家做客,席间,老人家笑呵呵地提到要给沈煦说门亲。
“小沈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连个伴也没有,你们这当长辈的也不知道操心。唉,这事还得我来过问,隔壁你李大妈的大女儿还记得吗,来过我们店里的。你李大妈的意思让你们见见,行就处着。她虽然离过婚带个孩子,人却挺实在也勤快,小沈你考虑考虑。”
沈煦笑笑,刚想回绝,谁知李姨开了口,“我说老刘哥,您就别瞎操心了,沈煦就是我儿子,他的事我会掂量的,以后啊,这种事您别再提了,我不乐意听。”
李姨的态度之强硬让沈煦都为之一惊,刘师傅更是气得胡子乱跳,万叔笑着拉了人去一边下棋,才算缓和气氛。
沈煦坐到板着脸的李姨身边,牵起她的手,“李姨,您生哪门子气啊!师傅也是好意,他不了解我的情况才会给我说媒,您这是怎么了?”
李姨猛地转过头,怒火烧上头有些话呼之欲出,到底还是有顾虑,给生生咽了回去。
“你不是……不是那什么……不喜欢女的吗!我是怕……别惹什么麻烦出来。”
虽是这个理,可沈煦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刘师傅也是好意,客气回了就是,哪至于动那么大肝火。
这事过去后也就没人再提,半个月后,万徽吃完晚饭出门散步时叫了沈煦一块。
万家离市区较远,夜晚来临,隔绝了远处的霓虹和喧嚣,这里是宁静、详和的另一个世界。
走在布满石子的公园小道,万叔突然问了一句,“想不想家?”
沈煦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老人。
万叔微微笑了笑,转身继续朝前走。
“如果想的话,就回去吧!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和你李姨,哈哈,我们还没老到需要人伺候的地步吧!”
沈煦脚步踯躅,思绪万千,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听着老人的话。
“当初是你李姨硬逼着你过来,也是怕你做傻事。如今,你的心病渐渐好了,剩下的就留给你自己吧,早点让它痊愈,才能走进新的生活里。沈煦,过去的……不管什么事,都忘了吧!人活着,就只能往前看,看到希望就会轻松许多。不要再回头了。”
那一晚,沈煦躺在床上很久没有睡着。
飘着淡淡花香的小屋,宁静温馨的生活,一点一点渗入他的心里,治愈着他的心。
他已经习惯或者说依赖这样的生活,如果离开,真的,还能适应吗?
刘师傅的小店早早开了门,老人在小店里锻炼身体时,沈煦端了早餐走进屋来。
“又是你李姨让带来的,说了不用,我一个人随便吃点就行,唉,偏是不听。”刘师傅嘴上说着,人已经坐在桌边拿起了筷子。
沈煦倒出粥递到老人手里,“师父,我可能,要离开s市了。”
刘师傅一惊,“去哪?”
沈煦:“回家,我的家。”
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家。
刘师傅垂下眼,点了点头,“人啊,到最后都得回家的。你有了这门手艺,以后到哪都饿不着。行啊,走吧!”
吃完早饭,沈煦端了保温杯回隔间洗涮,出来时,隐约听到老人家深深的叹息。
晚上,沈煦向二老提起了离开的事。
万叔点点头,李姨虽面有不舍,估计万叔事先和她谈过,她倒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嘱咐他一个人生活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别光顾着工作,忙坏了身子。
沈煦一一点头答应。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几天后,他拎起李姨为他准备的大包行李,坐上了出租车,摇下车窗,他微笑着冲二老挥手。
别离,最是伤人,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经历着这样的过程。
李姨藏起心酸的眼泪,万叔点点头支持着他继续前行。
车子发动,缓缓驶出宁静的小区。
前行的路在哪里,他并不清楚。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停下脚步。
从告别何磊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只能坚强地走下去。
哪怕一个人,哪怕再辛苦,他活着,就只能为活着而战斗。
登上驶向远方的火车,把s市远远地甩在身后。
这一次,他不再回头。
到达e市时已是下午,背着沉重的行李走下火车,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沈煦脸上有几分茫然。
一年半前,这里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倒塌的建筑物边救援人员不停忙碌着,大型机械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一年半后,这里仍然忙碌而吵闹,人们脸上却满是希望的笑容。
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宽敞整洁的大道,红底白字的条幅处处可见,背着书包的孩子们走进新建成的学校里。
这里,不再是被遗忘的角落。
在小旅馆落脚后,沈煦给当初联系过他的志愿者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他坐车来到平县,在一间活动板房里,一个姓刘的中年男人热情招待他。
交谈中沈煦得知老刘当年也是志愿者,如今留在这里进行援建工作,平县山路崎岖,大型器械进来很不容易,重建工作较其它地方迟缓些。
老刘他们很需要像沈煦这样的维修工。
一番话说得沈煦脸上泛起了红潮,他有些惭愧,表明自己比较熟练的是家电维修,像这种大型器械……不过,如果肯给他机会,他也会用心学,希望多少能为这里做些贡献。
沈煦被安排在和老刘一个屋,住宿条件虽有些艰苦,他却并不在意,每天在工地忙碌着,回到宿舍不时有工友抱来些小家电让他修理,一来二去,他和大家渐渐熟捻,无话不谈,生活还算充实。
三个月后,一所新的小学在平县落成,看着一个个飞奔出活动板房的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沈煦第一次感觉到,真正活着的意义。
当晚,大家聚在一起欢呼庆祝,老刘抱着酒瓶子大唱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沈煦也很开心,不免多喝了几杯。
老刘坐到他旁边,端着酒杯和他的狠狠碰了一下。
老刘是个话唠,一开匣就收不住,他说起了重建工作的艰辛,说起了家乡的父母妻儿,说起了救援时牺牲的那些同伴。
沈煦半醉不醉,抱着酒瓶子歪倒在一边,所有人都闭起了嘴,默默听着那些伤感的故事。
有刚刚大学毕业还来不及感受人生的小年轻,有初为人父还没多看几眼孩子的好男人,还有----
老刘看了眼沈煦,“还有个老弟,沈煦,他就和你差不多大。他也是,我最敬佩的人。”
老刘叹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他姓万,我一直叫他万老弟,也算有缘从进入灾区我就和他在一个组里。他这人话不多,干活倒挺卖命,最后也是在这里----”
他的话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问道,“老刘,你说说,他是怎么出事的?”
老刘:“为了救一个人,那个人被埋得很深,费了好半天眼看着快成功了,又是一场余震。整块预制板砸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止,万老弟就跳了下去,挡在那个人身上。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我记得,他好像认识那个人,还开玩笑说是什么情敌,就算真是朋友,在那种时候,什么都不考虑就跳下去,我真佩服他的勇气。唉!”
老刘的叹息幽远,轻轻浅浅地绕在沈煦脑海。
万老弟……救人……跳了下去,挡在那个人身上……情敌……
他好容易把这些片段拼凑在一起,慢慢地,产生了几分疑惑。
他伸出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后,他凑到老刘面前,低声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个,那个万老弟,他现在,怎么样了?”
老刘看了他一眼,“死了,人一挖出来,就没气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