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远近鸡鸣四起。
城东新街那儿来往的行人还不多,路上空旷清净,薄雾湿凉。唐府早早地就开了门,大少爷带着老管家去商铺区巡视店面,两个家丁出来打扫门阶前边的稀疏落叶,墙内院子里也开始有人走动了。
荷花池边石板空地上,年轻男子拿着本书,正有模有样地比划着一些奇怪的姿势,嘴里还念念有词。
“三少爷您今日起得真早。”路过的少管家微笑。
“那当然了,我昨天刚得了一本修炼秘籍,得早起吸收天地精华。”男子得意地甩甩刘海,拿着书凑过来,指到其中一页:“阿仪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上面画的。”说着右手拈起兰花指,翻腕向上,伸直臂举过头顶:“诶,快看,是这样子吗?我的姿势正确吗?”
……何止正确,姿势太美了简直不敢看。少管家额际凸了凸,原本温和的笑脸已经崩垮掉:“三少爷,如果您能把这精力花在……”
“好像真的有用诶!”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三少爷打断。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陶醉地叹道:“啊,果然叫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分明就是面黄浮肿眼圈发黑!某管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生出满腹的恨铁不成钢来。
这三少爷天资聪颖,人长得也俊俏讨人喜欢,可偏偏不学好,整日沉迷什么修仙之术,大把银子都砸在了那些专门行骗的江湖术士的身上。
瞥了眼那本书上闪亮恶俗的“绝密修仙宝典”几个大金字,他感觉心更塞了。为这本东西三少爷肯定没少花钱,这么败家,怪不得没女子喜欢。还好家里现在有大少爷撑着,大少爷虽然老实古板了些,但起码稳重顾家勤勤恳恳很可靠,还是个难得的妻管严……
“怎么这幅表情。”似是感觉到了身旁某位管家的怨念,唐礼收起书,想了想,道:“阿仪,其实我近来已经很少在这上面花钱了,昨日那位大师要卖宝典给我,我原本还是拒绝的。”
信你才怪。小管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转念间又想到了当年老爷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说的那句“阿仪欸,阿礼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日后就托付你了”……
唉……这莫名的沧桑和沉重感是怎么回事。
念及往事眼眶正发酸,忽然被身旁一声长长的哈欠扰乱了回想。他抬眼就见某位少爷揉着鼻子,显然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里冒着些泪花,一副废柴像。
“您昨夜该不会没睡觉吧?”他扯了扯嘴角。
“怎么能睡?”唐礼理所当然地回答:“昨晚可是十五月圆,大好的机会定要起来汲取灵气了!”
“别把自己说得像那夜游吸人精气的鬼怪一样。”
“诶不过……”某位少爷忽然正色:“昨夜里我撞见嫂子自个出来散步了,神情恍惚地好生奇怪。阿仪你说,有身孕了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大半夜跑出来呢?定是我大哥那厮太蠢闷不懂得哄孕妇开心,哪里惹着嫂嫂了。”
说着叹了口气,“唉,亏我昨夜误了大好时辰送嫂嫂回房,结果大哥他居然还在睡觉!真是的,床边空了都不知道,自个睡得像个死猪似的。”
……他真是您亲哥哥么。管家扯了扯嘴角,正想说什么,就听唐礼轻呼了一声:“咦?!”只见他睁大眼睛盯着池子那边看了会儿,随即指着一处墙角道:“诶,你看那是什么?”
“一张白纸?”小管家走过去。唐三少爷也急忙跟过来,绕过荷花池子后边,靠近看,纳罕道:“奇怪了,谁贴在这里的?之前也不见有的啊。”
想了想,一把撕下来,见手中长条形状的纸片白中透黑,边角已经腐烂,烂的地方还隐约显现出一些浅色符文。他脸上神色立即就变了。嗯,没错,根据自己多年所学判断,这必然不是普通的白纸!
某位少爷脑海中电光一闪:“难道……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施咒作怪?!”
……
“到底是什么在作怪。”深山幽谷里,女子低喃了一声。摊开掌心,手里残破的白符转瞬化作烟尘散去,心头却慢慢覆上了一层疑虑担忧。她坐在房前檐下,蹙起眉。
此时雾气才刚化开,庭前院落微风习习。一片枯叶飘进轩窗,轻轻拍打在了那青色玉钵上。
叮铃地一声,细微却清脆,如幽泉滴水。玉钵中的小白团动了一下,抖抖耳朵,缓缓睁开那双蓝碧色的大眼睛。
勾月睡醒了,用爪子揉揉眼,再蓬起周身白毛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清灵钵里爬出来。左右看了看,没见人影,又将目光转向门外,这才发现了外头背对着她的那抹灰白色。
她跳下桌子,脚步轻快地走出去,跟着坐在檐下。
“——喵呜~~”开口第一句竟这样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勾月顿住,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早啊。”
身侧女子却没她那么好的心情,不见作出回应,只依旧用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着眉,目光放在远处,似在思索着什么并不美好的事情,正出神。
勾月倒是习惯了,在一旁自顾自地舔起了爪子。而后没事情做,就干脆挨近些,偷偷仰起脑袋去瞄人家轮廓分明的侧脸。
嗯……鼻子翘挺精致,肤色透亮如白玉,不错。修眉凤目,睫毛也很长,弯弯的像两扇羽翼。其实五官生得明媚勾人很耐看嘛,就是因着这人平素里性情过于寡淡,才生生将那份媚意给冷藏了。而此刻嘴角微抿着,更是显得稍薄了些。都说唇薄薄情,没准将来还真是个负心的。
某猫低笑了一声。
这时,那人幽冷的瞳眸侧移,淡淡瞥了过来。
被当场抓住的小动作的猫咪也不惊慌,从容将脑袋转向别处,甩了下耳朵,继续舔爪子。却听对方轻声道了句:“还记得我之前在耀县留下的白符么?”
咦?勾月有些意外:“怎么了?”
“被毁掉了。”
噗,不知为何很想笑。她怎么在这几个字里听出了些许委屈?就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要不是因为对方一副面瘫样,某只小白猫差点把持不住要踮起脚去拿爪子拍拍人家的肩膀安慰了。
勾月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咳咳……唔,这么快就被毁了,看来的确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樊禅转回视线,继续看着远处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忽然将右臂轻轻抬起,听得她嘴里念了句什么,再放下时手里已经多出了把兵刃。
是一把看起来就不普通的柳刀。刀身纤直,银环乌柄。那个镶嵌在刀柄末端的银环中心还悬浮着一颗圆形铃铛,看起来相当别致。慢慢拉开墨色刀鞘,露出里头隐刻纹案的刀身,立即就见其寒芒摄人,利刃削风清哨,而那反射出来的凛凛白光好似要直直刺入人眸心一样。
勾月顿时觉得周身凉飕飕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冷冽的兵刃。“原来你还有兵器啊。之前对付那梦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用?”她问。
身旁女子已经开始眉目专注地擦拭那把柳刀了:“它需要休息。”
“呵,这么宝贝这把刀。”某猫没发现自己语气里有些酸。她走近了些想看看清楚,却不料刀柄末端银环里的那颗铃铛突然就开始嗡地转动起来,还带起了一股肃杀之意,如同在警告。
“它不喜欢你。”没等勾月开口问,樊禅已经解答了疑惑,“它不喜欢妖魔邪气。所以,你最好离它远些。”
勾月听了简直想炸毛。哼,好傲娇的刀!我还不喜欢它呢……真是跟它的主人一样讨厌!她愤愤地走到了另一处走廊的边沿,趴在木质地板上晒太阳。但想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这把刀……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这把刀是……”
“她叫白烛。”那头女子淡声道。
白烛……勾月在脑海里反复搜索这两个字,总感觉好像要想到了什么,但又记不分明了。纠结了半天也只好放弃,于是又问:“你是准备拿这把刀去砍那个毁你白符的妖怪喽?”她不禁想起了从前自己那大哥每每要找人打架时,表情凶恶地在房门前磨刀拭剑的场景。
“不一定是妖怪。”樊禅并不知道此刻某只小白猫脑海里的的浮想,摇了摇头,缓缓道:“但根据它的感应,那座凡人宅院里有很重的尸气。”
“尸气?这样一来……那个美人孕妇住在里头岂不是有危险了?”如此倒是好玩了。她起身走过来,扬起小脸,目光灼灼地盯着樊禅道:“什么时候动身,我也要跟去。”
“这次你不必跟去。”樊禅挥手收起了刀。
小白猫眼睛一瞪:“不行!”
“我会施解应咒,你定定呆在这里,不用担心伽罗环起反应。”仙姑大人站起身,轻轻撩起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却见某只猫立即紧张地靠近了过来,一副生怕她走的模样。她有些不解,想了想,便问:“你……害怕一个人?”
难得地竟是放软了语气,还带着些犹疑。
“怎么可能!”猫羞愤反驳。
樊禅垂眸看她,好似在审视。
“随你。”良久,她轻轻道了句,便拢了拢云袖,抬步走进前边一片树荫里。灰白色的衣摆在空气中划出清洒的弧度,仙气逼人。
身后的小白猫瞪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哼一声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