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我深表怀疑。
他能一而再再而三让我这种水准的人做饭,我生怕他烧了厨房。
“出去,贴上伤口再进来。”说话间,他卷起袖子,走去洗手。
左手食指处隐隐作痛,我终是退出厨房。我穿过所谓的客厅,走出矮屋后,我才猛然发现——已经天黑。
我在厨房,真的磨蹭了很久。
悻悻然,我快速爬上陆戎的车,在杂物里翻找创可贴。
我还是担心,找到创口贴后,麻利贴上。我不作停留,急急跑回去。我停在厨房门口,手搭在门框上,喘着粗气。
陆戎正低头切土豆丝,对,切成丝。
暖黄色的灯光,厨房内的凌乱的摆设,和低头忙碌的陆戎,产生了奇异的碰撞:莫名和谐。
我才看几秒,他已经切完了。隔了几米,我还是可以确认,他切得十分齐整。
“来了?”他背后没长眼睛,但肯定听得见我动静。
“你需要打下手的吗?我帮你?”他的刀工至少证明,他真的比我稍微会做饭一点。
想到几分钟前我对他吼出来的话,我莫名心虚。
他毫不留情,“不需要。”
我僵在门口,硬是不走。
我就要看看,陆戎到底多会做饭。
他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水里浸泡,切了晒干的红辣椒,再洗锅,开火,倒油。在油熬热之前,他又将碗里的水沥干。等油差不多,他用锅铲,先推一半土豆丝进去,再将土豆丝全都倒进去,翻找,紧接着放调料、备好的佐料。
看他做菜,就好像他在开会一样,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
不管味道怎么样,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是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专业的厨师的。
土豆丝易熟,我觉得没过去多久,他已经出锅,将菜装盘。
我赶紧跑过去,端起盘子,献殷勤,“我来。”
“嗯,”他慢条斯理洗手,“接下来的清洗工作都是你的,不用急。”
我:“……”
我捏着盘子边缘,“今天好像就这个能吃,将就一下?”
他擦干手,说,“我吃我自己做的饭菜,不将就。”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将菜端到外面的餐桌上,又急急替他盛饭拿筷。做饭这件事,我输得心服口服。
吃之前,我心里还有小小的念头,这盘土豆丝要特别难吃。
结果吃进去以后,味道适中。没有饭店的好吃,但就是家常的味道,比我好多了。
于是乎,我默默吃饭一点刺不挑。
受十一影响,我不敢多煮饭,我和陆戎各吃一碗,正好没了。菜有剩,无奈只能倒掉。我回到厨房,洗洗弄弄。不管是做饭还是善后的清洗工作,我都不喜欢、不擅长。
但是,形势所迫。
洗锅碗瓢盆,相对简单,我捯饬二十几分钟,总算可以走出厨房。
“出去走走吧。”陆戎站在门口,裹挟着漫天的星光。
我点点头,“好。”
在这里,我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萧鸾给我的任务,我一时半会赶不出来,何况萧鸾根本不急着要。
长夜漫漫,我独自面对陆戎,挺怕尴尬的。
我们出去走走,星光为伴,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陆戎走在前面,我一步步跟着。
“林蔓,你在乐城,自己也不做饭?”他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我觉得,尚算美好的沉默。
他这么问,应该也觉得我的厨艺实在无法恭维。
“只做过一次,太难吃。我都是出去吃,或者订外卖的,我没有做饭的天赋。”我老实说道。
陆戎说道,“对啊,陆潮生这么爱你,怎么可能在物质上亏待你。”
这话,他说得像是陈述句,但我总觉得是嘲讽。
“难道,你会被人亏待吗?”我口气不好。
“我打拼的时候,自己做饭最省钱。”
所以,他会做饭,是因为那时候为了省钱。
陆戎和萧鸾一样,在国外有一段在外人看来是空白的岁月。
我突然想起件事,“陆戎,你记得回去的路吗?”
“记得。”
陆戎说。
“那就好。”我松口气。
白天我都在这里没什么方向感,更别提晚上了。要是我跟着他胡乱走了一通,最后找不到回十一家的路,那才是最为窘迫的事。
“林蔓,你记得你遇到过的人吗?”他忽然抛出这个问题。
我如坠云雾,“为什么这么问?”
他轻笑,“随口一提。”
“让我印象深刻的,我会记得。”我补一句。
他没再说话,往前走。
我不自觉触碰他的逆鳞了?
既然他不说,我也不好主动找虐。
走了十来分钟,他停下脚步,看向我。
我赶紧收住脚步,迎上他影映星光的眼眸,“怎么了?”
“坐下休息吧。”陆戎说。
“好。”
我或许没有想过,有一天,陆戎会跟我一样,席地而坐,仰望满天星辰。
而这样的事,就在此刻发生了。
星空无疑是美丽的,身旁的陆戎,此刻也没有太深重的“仇人”的标签。除了渺远的星光,远远的,还有零星的灯火。身下的草地,更是柔软得让人心醉。
他沉默,我亦是。
“林蔓,我明天回琏城。”
原来是这样啊。我已经习惯在他对我好之后,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准确来说,是他认为的坏消息。
“好的,陆总。”我回,“您放心,这里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回去对我来说,其实是好事。我面对十一,可以是最真实最自在的我,面对陆戎,我都不知道自己戴了几副面具。
他依然平静:“林蔓,这次,你要乖乖留在纳允镇。”
莫名,他的口气有点像……他在宠我?
当然,这怎么可能。
我说:“林总,您放心。经过您数次教育,我会长记性的。您说留半年,我绝不会少待一天的。”
“嗯。”陆戎没管我话里的刺,淡淡回句。
他看着闪烁的星空,仿佛那里,有他向往的东西。我则,看着他的侧脸。
“回去吧。”不知过了多久,陆戎终是说道。
“好。”我如梦初醒,赶紧起身。
陆戎依然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他没有骗我,他真的记得路。我跟着他七绕八绕地,终于看到了十一的家。
以后,也是我半个家。
“陆戎,你真的放心,我和十一相处半年?”进门之后,我突然问。
毕竟他来之前,这么憎恨我在意十一。不过,他后来忍住了他的愤怒。或许是因为,一场乌龙让他觉得我会死,勾起了他对我的一点仁慈。
恍惚间,他环抱住我的腰,轻轻将我抵在门背上,用时关上了门。轻微的关门声,都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看得见你的眼神,十一不会是陆潮生的衍生品。”陆戎说道,斩钉截铁地。
“陆戎,你这么神通广大,那你说,我爱你吗?”我故意挑衅,却像个孩子咯咯笑着。
“爱。”说话间,他的唇凑到我耳边,在我耳垂吹气。
那一瞬,天雷勾地火,我感觉到意识的崩塌。
耳垂,果然是太敏感的地方。
旋即,陆戎在我耳边轻笑,“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陆戎一定在玩我。
我告诫自己冷静,不要被他戏弄,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屈起食指,勾抬起我的下巴。
他与我对视。
我没喝酒,他也没有。
但我觉得,在对视的那一霎那,我们都醉了。
猛然间,他低头,含住我的唇,吞噬我的呼吸。
他的吻来势凶猛,我被他逼得退无可退。我的蛮劲被他逼出来,我双腿圈住他的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们之间就是这样,接吻不是接吻,是博弈,是战争。
“林蔓,今晚别睡觉了。”
唇齿相抵间,他传递给我这句话。
然后,真的,几乎彻夜未眠。
我先熬不住,睡过去,没再管他。
待我醒过来,他不再,但我身上穿着我的睡衣。陆戎这个衣冠禽兽,总算还知道帮我遮羞。转念一想,这和我无关,这只是男人的占有欲罢了。
昨晚太闹腾,清醒之后,我一直都头痛。靠在枕头上,我稍微缓缓。在床头找到了我的手机,拿起时,我发现下面有张字条。
我拿起纸条,上面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字——再见。
这肯定是陆戎写的。
我笑出声,当即扔进垃圾桶。
陆戎应该是走了。
我下床之后,我才发现两腿已软。第一次,陆戎并不温柔,我的后背也是血淋淋一片,但后遗症没这么严重。莫非是……我在纳允镇不适应,连带身体就娇惯了?
忍着酸痛,我走到卫生间,慢悠悠地磨蹭。
陆戎能留字条,肯定是走了。我也不必急巴巴去送。
他一走,我“流放”的日子,算是正式开始了。
等我出去,十一已经回来。饭桌上还摆放了饭菜,其中居然有绿莹莹的新鲜蔬菜。
“你这么早?”我询问。
十一回:“林蔓,现在下午一点多了。陆戎说,你睡得晚,别叫你起来。我想着你这几天应该也没好好吃饭,就顺道捎了一点蔬菜。”
“你身体又没好,不用这么忙碌的。”
他摆好筷子,“饭都盛好了,吃吧。”
我坐下,接住碗筷。
他又突然开口,“陆戎今天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又说你要待到过年,你真的不去送送他吗?”
“他不是早走了吗?”我反问,“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盯着我看一会,十一忽然说:“要是在我们这里,你应该嫁给他。”
当是时,我没有理解他的话。
过了几秒,我回味过来了。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十一,我和陆戎,生活在琏城。”
大概是十一回来,撞上陆戎从我房间出来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干什么?
十一的想法里,可能有夫妻之实就该有夫妻之名。
在陆潮生自杀之前,我确实只想把身体给陆潮生。但我为了报仇爬上陆戎的床、出卖自己的身体,还要陆戎娶我?
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十一没有多说,脸色有点不好。
我低头吃饭,心中有些纷乱。
想到半年都留在纳允镇,我终究是心有戚戚。
“对了,”十一见我罢筷,喊住我,“林蔓,你反正留在这里没事做,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做老师吧?你可以教音乐、美术之类,孩子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十一,你真的没在跟我开玩笑?”我没有任何教书经验,并不想误人子弟。
他严肃地说,“你为什么不敢尝试另一种生活?”
“你逼我?”我微眯眼。
“我每天都会来回,捎上你不是很方便?你每天守在这里,没有事情做的话,也不好?你反正必须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切切实实地帮助这些孩子?前几天媒体采访我就觉得很讨厌,我说了你们公司是真心实意做善事。”
十一有时候,很孩子气。
我不想和他争执。
“我没有经验,而且只能教一个学期。”我比他冷静,阐述出我不答应的理由。
他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总觉得,十一仗着我对他的忍让与特殊,有点蹬鼻子上脸。
“那就去吧。”我终是说道。
“今天,我还不用去吧?”我问,“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他又恢复初见的模样,“我去收拾。明天早上,我会喊你起床的。”
我的身体过度消耗,一点不适宜走动。我坐在书桌上,翻看尚未看完的书。杨玏那边,没说在书里找到陆潮生的遗言。但我不愿意放弃,我总期盼,我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些秘密。
稍微投入到书里,短信提示音就响起。
我抓过一旁的手机,点开,是陆戎的。
还是两个字:再见。
我哭笑不得,扔开手机,没有回复。他应该是登机之前给我发的吧?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我和陆戎,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我继续看书,过我在纳允镇的生活。
*****
“林老师,再见。”跟我说再见的小姑娘,是我教的班级的班长,很礼貌,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再见,芽儿。”我跟她招手,看她撑着伞,走在雨水里。
学校有宿舍,离得近的孩子,就回家。实在家离学校很远,就住校。
十一的家离这不远也不近,但他有车子,还算方便。
目送完芽儿,我仍站在走廊,看着密密的雨幕,等着十一。
转眼一周过去,我已经在纳允镇上课五天,中间穿插了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假。
如十一许诺那般,教孩子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惨烈。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上次给我唱歌跳舞的小姑娘一样,是外向开朗,能说会跳的。当然,也会有不爱说话的孩子,会有那种喜欢坐在角落里酷酷的男孩子,但都不影响我上课。
起初,我还是有点累。
后来,我融入这样的生活,慢慢被孩子们感染。
有一晚,我坐在书桌上备课,想到某个孩子的笑脸,我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救赎。
直到那晚,我才感激十一让我去做老师。
我的人生,从陆潮生自杀开始骤变。期间,我身体跟上了发条似的,游走在各地之间,战战兢兢地徘徊在陆戎、萧鸾、杨玏之间,根本没有松下来过。
而当我开始在这里教书,我是缓下来的,我是宁和的。这几天,我连睡觉都睡得很好。
“林蔓,走吧。”
十一来了。
我不再感慨,走到他的伞下,“你今天很慢。”
“遇到点事。”他回得简洁。
他每天都能遇到点事,谁遇到麻烦,他总要去帮忙。
下雨天,回去的路并不像以往那么顺畅。跌跌撞撞,我们总归是回去了。
莫名,我心情烦躁,“十一,我要回去休息,太累了。”
“好。”他没做阻拦。
我回到房间,休整完毕,关灯躺在床上。
这次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总是听到雨打窗户的声音,没过多久,又似乎是隐隐的雷声。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明明身体很累,却无法入睡。
“啪啪啪”,突然间,我似乎听到一阵敲门声。
紧随着,又是轰隆隆的雷声。
我自问:应该是幻听吧?
不想,“啪啪啪”声再次响起。
我晚上对声音是敏感的,不然我不会对雨打窗户耿耿于怀。
猛然起身,我出去,开灯。
“噗通”,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