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霸狼”由于要参加一个会议,要离开几日。柳千难得清闲,一大早就跑到后院,折了几支秋菊回来,插放在他特意找人要来的细颈磨砂瓶里。
那秋菊肆无忌惮地绽放着鲜艳的灿黄,无数的花瓣热烈地拥在一起,显得张扬,却充满自由的张力。柳千坐在床上,背靠着墙,默默地盯着那束花。半晌,伸出手,轻轻地把花瓶握在了手里。
自古以来,菊都是高洁隐忍的象征。自己真是和它互补了啊。柳千叹了口气,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窗外传来一阵少女的笑声,出奇地优雅,带着些许娇嗔。柳千想到了戏园子里,那个总是鼓着双颊,紧张地捏着裙摆的少女,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用脆生生的嗓子“柳公子柳公子”地叫唤着,见到自己受了委屈会气的杏眼泛红。
柳千和小梅,打小就登一个台子唱戏,一个花衫,一个刀马旦,默契之长不在话下。有时一个眼神,对方就能了然。要说离开戏园子后唯一舍不得的,必然是小梅那个傻丫头了。柳千知道小梅的女孩子心思,他又何尝没想过?然而是他自己在放弃。
他怕。
小梅是个好姑娘,柳千自己都胆战心惊地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怎么可能再把一个未经人世的女孩子牵扯进来?更何况,江岱铭一向都拿整个戏班子的命来威胁自己,要是真的为了一时的私心而接受了小梅,那小梅的下场......柳千想都不敢想。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要是就这么被毁了,他柳千定会觉得比自己被活剐了还难受。
小梅,你要好好生活下去,将来嫁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吧。可别在戏园子里呆下去了,那不是个干净地方。
柳千垂着眼,耳畔回荡着小梅珠落玉盘般俏脆的声音。细碎的阳光落在他柔软的睫毛上,有些沉,伴随着暖意在身上弥漫开来。柳千肩膀忽然一颤,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这阳光,越是暖和,越能感觉到躯体的冰冷。
窗外的笑声又隐隐约约地传来,还带着笑骂的声音。柳千忍不住抬眼看向窗外,却被眼前的美好怔住了。
橙黄的阳光四溢,衬得杨树下得一对佳人愈发娇艳。今日的关允苓,褪去往日沉重色调的旗袍,穿上了轻盈的欧式紫白纱裙,更显高雅,一展淑女风华。而站在关允苓身边的青年,带着金丝细框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嘴里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柳千记得他,就是上次陪关允苓来听戏的人。柳千听见她叫他“陈徐”。她望着陈徐,浅笑着回应,温暖的阳光托起她娇嫩的脸庞,全然没有和柳千讲话时的冷傲蛮横。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间,柳千清楚地看见二人脸上难言的幸福,迎着晚秋的辉煌,似乎就是永恒。
那样的幸福,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到了。
柳千默默收回倾羡的目光,又倚着墙坐了一会儿,慢慢把手探进领口,摸出一只极小的纸卷。
他展开纸卷,上面笔锋尖锐的钢笔字迹传达者不容拒绝的命令。柳千先是浏览了一遍,又在心里默念一边,确定已经把上面的人名准确无误地记下后,毫不犹豫地把纸条塞进了嘴里。
“哼哼,纸条好吃吗?”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得意和杀戾,仿佛是抓到了狐狸尾巴。柳千的双眼顿时瞪到极大,惊慌地抬头望向门口,全然不顾纸条的粗糙和墨臭,一口咽下了江岱铭传来的纸条。
后花园。
陈徐一下一下地帮关允苓顺着头发,时不时低头问一问那秀发上少女特有的馨香。刚才柳千露出窗沿的眼睛,在阳关的照耀下眨巴眨巴地,像照相机开开闭闭的镜头一般,陈徐想不看见都难。
“允苓,那个房间里住的是谁?”
“嗯?”关允苓沉浸幸福中,往陈徐所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慵懒地应道:“哦,一个唱戏的,你没见过。”
陈徐又回头看向那窗户,已经没人了。
“唱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