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云城。
钟家堡,宗长殿内。
一间隐秘的静修室里。
“轰”
紧闭的石门缓缓展开,辉射而入的明光,映亮了原本漆黑的静室。
静室正中,盘腿席地而坐的青衣少年,没有因石门开启而有任何动作,始终闭着双眼,两手放在膝上,仿佛听不见声响,连鼻间的呼吸,也没有出现半点变化,依然是气若游丝般似有似无。
石门彻底开启,旁侧走出一个枯瘦而佝偻的身影,背对着室外的明光,站在静室门口朝内道:“既然已经有所突破,剩下两天便将精力放在参悟玄法上,尽量争取在约斗前学会我新传授予你的那项玄术,即便无法纯熟运用,至少也要做到能施展出来。”
这枯瘦而佝偻的身影是位白发老者,身穿深褐色锦袍,头发由玉冠束顶,腰间系着一枚隐有流光闪动的淡青色玉佩,衣袍心口处以金丝绣着一条首尾相接,长着飞翅,生有四爪的独角恶龙图徽。
在八云城,但凡是从远古时期延续下来的古老家族,全都拥有属于各自的族徽,这些族徽也无一例外的都是以某一种极其强大的三凶作为图案。
站在静修室门客的这名老者,族徽以金丝绣在心口处,独角恶龙亦是四足,在钟家唯有族长才能穿着此类样式的衣袍。
老者便是钟家现任的族长,钟正雍。
八云城现今二十四家的所有族长之中,钟正雍的年龄最老,如今已一百二十岁,在族长的位置上,足足坐了近五十年。
钟家没有像陆家那种满百龄便必须退位的规定,只要族人不反对,并能拿下历次的选举,那么,钟家任何一个族长,都可以一直坐到不想再坐为止。
“约斗前?”
坐在静室内的青衣少年眼皮睁开,露出一双若星辰般皎亮的眼睛,转头望向静室门口的钟正雍,也不起身,就那么坐着,语气极不以为然的道:“时间倒是够,只是,有那个必要吗?”
“原本没这个必要。”
钟正雍缓缓的道:“不过,刚才为师收到密报,陆家好像找到了一名修为已达第五境的神秘天才,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是真是假,但也能太过大意,你若将那项玄术习会,亦能确保万无一失。”
“师父无需多虑,即便是真的,徒儿纵使不用那项玄术,第五境内,同龄人中,绝无人会是徒儿的对手。”
青衣少年嘴角上扬,目光中充满了浓烈的自信。
“为师自然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你也必须记得,切莫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自信是好事,但太过自信便是自负,法道以忘我为尊,却非独我。”
钟正雍告诫道,不过,话是这么讲,可他内心深处,其实也一样不认为,当今世上,同龄同境界的少年修者里面,还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关门弟子。
在这名青衣少年的身上,钟正雍倾注的心力,比以往收的任何弟子都多,甚至连亲儿孙都没人得到过他相同程度的重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儿孙辈里,在法道的修行天赋上,没有一个能与之相比。
青衣少年,非是钟家本族的子弟,也不是出生在八云城,更不是从四少君府麾下招揽过来的少青门客。
他乃是钟正雍前前后后用了将近二十年,反反复复的外出寻觅,走遍小尘界各州各个世俗王朝,从数以百万计的两岁以下婴幼儿里,一个一个的亲手鉴别,最终挑选出的先天资质最好,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少年叫做钟无仅。
这自然不是少年的本名,事实上,连钟正雍都不知道少年原本姓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了解,当年在进入其父母家中,经过鉴别发现其惊人的资质后,便直接将之带走了。
早在四十年前,钟正雍就已是法道第八境界的术宗,莫说是寻常民居,纵是世俗王朝的皇宫,他想进去带谁走,那也是轻而易举。
当然,因灭盟的制约,及天星榜的存在,钟正雍倒也不敢肆意妄为,所以早在灭盟做了报备,表明外出是为寻找法道的传承人,而在这方面,灭盟也向来极为宽宏,只要钟正雍不在外界乱开杀戒,或带走太多的民间孩童,引起大面积的恐慌,灭盟便不会干涉其行为。
钟无仅。
钟正雍为少年所取的这个名字,便是象征其法道天资,在当世绝无仅有。
事实也证明,少年担得起这样的名字,钟正雍寻觅仅二十载的苦心没有白费。
三岁习文识字。
五岁便可通读陆家古今典藏。
八岁踏进法道,正式开始初境的修行。
十二岁突破至引境。
未满十四岁步入凝境,十六岁至灭境。
半年前,刚满十八岁的钟无仅,已是第五境的术师。
修炼速度仍是其次,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修为如此快速提升的同时,钟无仅对玄术和阵法的习悟同样没有落下,虽才年仅十八岁,却已掌握了十三项玄术,以及四种玄阵的娴熟运用。
正常情况下,像钟无仅这种成长于古老家族,早早便踏入第四境或第五境的少年修者,由于大量时间和心思用于修炼,往往也会疏于对斗技、玄法的学习和掌握。
在这方面,修武道的还好一些,因为斗技重于精,能将一项斗技完全掌握,绝对比同时会两种、三种,却都没办法娴熟的使出终杀式更利于实战,当然,前提是斗技阶位差距不是太大,比如中阶斗技的终杀式,肯定不如霸绝斗技的初式。
斗技重于精,玄法则重在全。
这所谓的“全”,有多个层面的释义,但大体可以理解为,无论什么玄法,阶位或高或低,强还是弱,但凡能学得会的,有条件学的,术者便该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玄法乃玄术和阵法的统称。
法道之所以如此要求,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便在于玄法所特有的循序性。
以火系玄术为例,一名灭境期的术师,如果想掌握五阶的炎墙术,那么,之前便要先学会四阶的炎浪术,同理,掌握四阶的炎浪术,前提则是学会三阶的爆炎环,再往下,又是二阶的烈火球、一阶的凝火球。
这种循序性,不只是专针对攻击类的玄术,辅助类的玄术也一样。虽然后者并不像前者那样,往往每跨一阶就能有更强的同系别玄术存在,后者可能会垮上两阶三阶才会有,但道理却是完全相同。
换句话而言,任何一项高阶玄术的掌握,都需得建立在次一等的同系别玄术基础之上。
三千星辰天的法道界,之所以将尊境以下的术者能够使用的玄术,涵盖攻击类和辅助类一起,共同列为九个等阶,原因就在于此。
玄术是这样,阵法也是这样。
只不过,相较于玄术,阵法却要复杂得多。
……
在八云城二十四家,十八岁左右的少年术者或术师,大部分都只会使用比较基本的诸如轻身术,风遁术,生肌术之类的低阶辅助类玄术,至于攻击类玄术,则根据自身灵力属性,在火、冰、土、木、雷,五属性中,针对性的掌握其中一系中部分三阶以下的玄术。
总共算起来,大概也就是六七项玄术,至于阵法,就更不用提了,阵法的学习难度,远超于玄术,纵是有心钻研,往往也需得用上一年半载才能小有所获。
但钟无仅却学会十三项玄术,掌握四种阵法的运用,不得不说,其悟性和天资,着实令人惊叹,已经远超出普通天才的行列,可称为超级天才。
然而,这样一个超级天才,在八云城,却至今仍是默默无名。
甚至于,除了钟正雍,根本都再无第二个人知道,钟无仅的实际境界修为。
钟无仅在钟家堡内的身份,也非是青少门客,而是钟正雍的玄孙,实实在在的钟家子弟。
钟正雍膝下有六个儿子,其中排行第三的那个儿子,二十多岁时便在外英年早逝,具体的死因没人知道,但族里却一直都有传言,声称其死前曾与外界一女子有过纠缠,似乎遗有血脉。
这种流言蜚语,其实纯属于无中生有的桃色臆想,就像人们总会在听到年轻女子的死讯时,第一时间联想到殉情自杀或遭人奸杀一样,二十四家的年轻男性子弟若是无故死在了外面,十个九个都会传出是因女人而死,死去还留下血脉……
虽然传言是假,但这也给了钟正雍为安排钟无仅的身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对外宣称钟无仅就是其早年夭折在外的三子所遗下的血脉。
钟家并不像陆家那样,拥有专属的血脉秘技,可以凭此来验证出是否身负陆家血脉,所以,即便有人怀疑,却也没办法验明真假,而且,钟正雍已认定的事,其他人又哪敢有二话?
至于那些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也便是钟正雍另几个儿子与其后人,倒也不觉得钟无仅会有什么威胁,别的不说,单说钟正雍玄孙一辈,就足有百余人,区区一个钟无仅,丢进去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
“徒儿受教。”
听到钟正雍的告诫,本坐着的钟无仅也站了起来,转身朝钟正雍恭敬的行了一礼,并淡淡的道:“师父也请放心,一个月后的约斗,徒儿定不负师父重望。”
“你也别只想着应付了事。”
明显感觉到钟无仅语气里的不以为然,钟正雍微皱了皱眉,郑重的道:“此次与陆家的这场约斗,不仅对我们钟家有大利,对你而言,同样是一次大放异彩的良机,因此,为师希望你不仅能赢,更要赢得毫无悬念,由此向世人证明,你钟无仅乃当代年轻一辈中法道修者第一人!只有这样才不负你过去十余年的隐忍无名!”
“徒儿领命。”
钟无仅低头道,只是语气还是依然如旧。
当代年轻一辈法道修者第一人?
这需要证明吗?
有必要证明吗?
过去几年,他确实曾经迫切的期待,希望能有机会公开自己的修为和实力,在八云城一举扬名,好好震惊一下那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
但自从成功突破到第五境后,这样的想法,已从他心里淡去。
因为,在他的眼里,八云城已若泥塘,小尘界也只是一片浅滩,他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证明什么,真正等待他崭露头角的地方,应该是在更高的界域。
“这件法器,你先收着,虽然你不一定能用上,但多点后手总是好事。”
在钟正雍说话间,一块形似龟壳般的黝黑物件,从其袖内忽飞而出,最终漂浮在正低着头的钟无仅面前。
看着悬在身前的黑色法器,钟无仅眉头稍皱,但最后还是伸手取过,沉默的放进了戴在右腕的储物宝镯内。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见钟无仅将法器收去,钟正雍心里最后一点点的顾虑也彻底没了。
“陆相,老夫这次倒真希望,你派出的人选,境界修为能与我徒儿相当,那时老夫才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也让所有人知道,我钟家崛起之势无人能阻!你们家少杰榜上的那些所谓的天才子弟,在我徒儿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离开时,钟正雍不禁暗自冷笑,再想起那份有着巨大漏洞的约斗契书,心里更是倍感畅爽。
当年,他在书写那份约斗契书时,之所以故意不注明押下的族宝具体是哪样,其实就是为了十年后的今天,一旦确保能稳稳赢下陆家,便将陆家一次榨得精光,使之陷入绝境。
那份契书的漏洞,其实算不得隐蔽,钟正雍相信陆相不可能发现不了,但是,他更加相信,陆相就是发现了也会视而不见。
因为,当年的陆家正是兴旺之际,意得志满的陆相,根本不相信陆家会输,又哪可能会在乎契书上的漏洞。
更何况,虽然契书上未注明钟家所押下的族宝具体是哪一件,但从远古时期便传承下来的古老家族,十年后,钟家即便毫无胜算,在约斗开启前,也不可能会随便拿一件东西出来就声称是族宝,真若是那样做,必会遭到其他家族的深恶和唾弃,不仅颜面丧尽,家族子弟往后也休想再在八云城抬起头做人,完全是得不偿失。
当然,如果换成是拿出一件价值远超于各家常规的皇品族宝,以灵品的至宝出来押作赌注,那便无人能说二话。
这一次的约斗,钟家是挑战方,陆家是应战方,依照八云城各家曾经立下的规矩,类似这种契书上未具体注明所押物件的约斗,挑战方只要能在战前拿出实物,应战方也需得押下以同等价值的宝物,或者云币。
钟家此次将拿出来押注的宝物,乃是一件灵品的法器。
虽然这件法器,在法道灵宝所划出的低、中、上、极,四等品次中,只是最低等的灵宝,但论价值,却是至少等同于三百万云币。
这足以将陆家逼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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