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安曾经说过,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亲,但他绝对不会原谅那个工地的老板。
当初如果不是他恶意拖欠工钱,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位老板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望的企业家。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他,苏世安专门弄到了他所有的访谈资料。靠在小破沙发上,一本一本的翻看着。
记得他在采访里说过,他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是家人支撑着他走到今天。在苏世安通过手头上的资料,再三确定,他对家人的爱是真情实感,而并非口头上的作秀后,他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听人说,那位老板今天会在一家高档餐厅吃饭,问明地址后,苏世安也悄悄的尾随而至。
老板果然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整间餐厅。今天似乎是他要为妻子庆生,餐厅的环境都是经过特别布置的。特大号的蛋糕点缀着幸福,冉冉升起的心形气球,传递着浪漫的气息。优雅的歌曲婉转回旋,充满了上流社会的品味与氛围。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苏世安正站在餐馆外,透过玻璃窗朝里面望着。
室内,温暖如春,一片通明,室外,北风呼啸,夜色已深。
这被命运连接的二人,一个坐在光明里,一个站在黑暗中,正如他们一直以来的位置。
今天的老板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送了儿子一套运动服,因为他的儿子最喜欢运动,将来还有着当运动员的梦想。儿子收到礼物后,开心得又蹦又跳,拿着衣服不停的在身上比划着。
他还送了妻子一条名贵的水钻项链。他的妻子最爱漂亮,在一群贵妇的社交圈子中,也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虽然两人已经成婚多年,但每到自己的生日,丈夫总还是会贴心的为自己准备惊喜,这也让她深深感到,身边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戴起项链后,妻子主动拥抱了丈夫,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吻。
一家人其乐融融,就连路过上菜的服务员,也会忍不住为他们的幸福会心一笑。
是啊,美丽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这位老板所拥有的,的确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苏世安一直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着。在他眼中,有着层层阴云积聚,深刻的恨意,交织着阴森的电闪雷鸣。
他们凭什么还能一家团圆……在坦然摧毁了别人的家庭和人生之后,他凭什么还能继续拥有这么完美的家庭?
当初,自己一家人也有过开心的时光。虽然父亲没有多少钱,但每到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他还是会用攒了一年的钱,带自己和母亲去一回高级餐馆,给自己戴上生日帽,一边切着蛋糕,一边笨拙的唱着生日快乐歌……那样的景象,竟然遥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餐厅里那三个人,有一瞬间,在苏世安眼前模糊成了久远的回忆,但很快,他们就重新恢复到了那几张让自己憎恨的脸。
如今,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竟然也已经成为奢侈了。
“如果当初你拖欠工钱,就是为了取悦你的家人,那我就让你真正的懂得后悔——”
苏世安掏出玉简,对着那个幸福的画面,接连拍下了几张照片,又在短讯中简略编辑几句,就发送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账户中。
在黑夜里,他静悄悄的离开了,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夜色。
而在餐厅内,依然是灯火通明,老板一家还沉浸在欢乐里,对即将朝他们逼近的灾难一无所知。
……
几天后,苏世安就在报道中,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消息。
“知名企业家遭逢惨祸”,儿子在放学路上被人堵截,被卸去双腿,就算装上假肢,也会终身不良于行;妻子则惨遭毁容,就算以当前最先进的医疗水平,也不可能让她再恢复到过去的样子了。
新闻的最后,还播放了一段老板等在急救室外的视频,他捶胸顿足,几近崩溃,不停的哭喊着“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不让我代替他们受苦!”
在之前的采访里,他每次出镜,都一定是着装得体,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在今天的视频里,他狼狈的就像饿了几天几夜,又被抢走了唯一的馒头的流浪汉,人们只能看到他的绝望,即使隔着荧屏,那种人间悲剧的惨象,依然是无孔不入的朝每一个角落渗透。
他已经没有了商场强人的样子,现在的他看上去,好像是自己的整片天都塌了。
即使他的资产没有任何损失,即使他自身还是完好无损,他的天也还是塌了。
这片地区,难得出现这样的特大恶性案件,且行凶者并不求财,目标明确,一出现就连下狠手,记者猜测是有人寻仇,并建议他回想一下,近期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但这位老板在生意场上,行事向来跋扈,多年来里里外外的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个时候,他实在很难准确的定位一个仇家。
颓然低伏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他只是不断的喃喃着:“他们太狠了……太狠了……”
这样的案件,引得社会众说纷纭。在没有破案之前,捕快也只能通过媒体提醒市民,注意自身安全,外出尽量结伴而行。
看着大荧幕的新闻放送,在人流拥挤的街头上,苏世安缓缓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
是啊。就是他叫人做的。
最好的报复,不是直接伤害仇家本人,而是在他面前,彻底摧毁他最在乎的东西,这样才能让他体会到真正的痛苦。
一个爱运动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让他残废更残忍。
一个爱漂亮的女人,没有什么比让她毁容更残忍。
而对一个热爱家庭的丈夫,没有什么比看着妻儿双双受难,更大的折磨了。
他是故意留着他家人的命,因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他偏偏要把他们留下来。让他们每天都为自己残疾的肢体和容颜痛不欲生,那么这位丈夫,也会在妻儿的痛苦中更加痛苦。
他们的一生,在这一天已经宣告毁灭了。而等待着他们的,还有未来数十年的折磨。
想到这一点,苏世安就笑得更加满足了。
的确,那对母子是无辜的,也许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替丈夫(父亲)承受了这样的飞来横祸。但自己难道就不无辜吗?
既然是他们欠自己的,就从他们身上讨回来。让他们比自己多幸福了十几年,也该够本了。
加害者制造了受害者,受害者又成为了新的加害者,未来又会制造出新的受害者。这就是这个畸形的社会体系,所酝酿出的噩梦循环。
他确实是一个恶魔,但却是被这个社会所造就出来的恶魔。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和父亲,在血液里就有着暴虐的基因,否则为什么对那些亲手酿造的惨案,他们可以适应得这么快?
……
又是一个雨夜。
苏世安全身是血,摇摇晃晃的走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
刚刚从一场帮派斗殴里生存下来,他赢了,但也再次付出了血的代价。
他记得听人说过,在这条道上,他被评价为“不要命的疯子”,每次打起人来都往死里打,既不怕打出人命,也不在乎他自己的命。就连在小酒馆里被人捅了好几刀的时候,他还是像毫无知觉一样,狠狠敲碎了一个啤酒瓶子,把偷袭他的人打得脑袋开了花。
每一次,他不是用实力在打架,而是用命在打架。所以敢惹他的人越来越少,而他也是混得越来越好。
很久没有过了,很久没有被打得这么惨的时候了。真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大觉,什么都不再去想啊……
一路在巷道里踉跄着,忽然,一声猫叫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只小小的流浪猫,壮着胆子探出了头,一对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它的前腿有些一瘸一拐,还有着依稀可见的血迹,似乎曾经受到过附近孩子的戏弄。
苏世安努力集中视线,良久,他缓慢的蹲下身,抬起一只手,覆上了小猫的头顶。
小猫的脑袋在他带血的手指下微微瑟缩,但即使鲜血正顺着它的头顶流下,它却依然没有躲避,双眼依旧是那样的清澈。
好一会儿,苏世安叹了口气,轻轻抱起小猫,将它的毛发梳理整齐后,极尽轻柔的为它处理着伤口。
一个那么残忍的人,在面对小动物的时候,竟然也可以流露出这样的温柔。
那天的晚些时候,苏世安又就近找了一只纸盒子给小猫做窝,自己也直接睡在了一旁。
动物的眼睛,比人类清澈很多,也简单很多。
比起那些虚伪的人类,他反而比较心疼动物。
……
又过了一段时间。
苏世安已经是一个小帮派的小头目了,也着实呼风唤雨了一段时间。而眼下这个帮派,正在和容霄率领的帮派进行拉锯战,某一天,苏世安单独约容霄出来见面。
“霄哥,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你们天圣的一个人交给我处置,我就无条件跟你谈和,如何?”
他狞笑着竖起一根手指,“一个人,说话算话。”
他所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在天圣就读的关椴。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想要得到那个小子。为了报复,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想想看,只要用一个人,就可以免除流血冲突,今后我也一定会是霄哥最忠心的兄弟!怎么看,你都是赚了,不是吗?”见容霄没有答话,苏世安又很快的补充道。
在以往的谈判中,苏世安的作风,一向是深藏不露,等对方开价后,再慢慢抛出自己握有的底牌。这种高度危险的风格,也一直令道上的不少人引以为戒。但今天,他却是不惜主动摊牌。足可想见,他口中的那个人,对他究竟有着多深的意义。
“你也不需要急着回答我。”随后,苏世安又点起了一根烟,故作悠闲的背转过身,“三天之后我们还在这里见,我再听你考虑的结果。”
“不需要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容霄淡淡开口了。而他的回答,也令苏世安的目光骤然紧绷。
“通知你的老大,回去备战吧。”
苏世安一怔,双眉随即拧紧,深深吐出一口烟,“我都没有说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你的朋友?”
容霄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你需要靠出卖朋友才能向上爬,而我不需要,这就是我们的差别。”
……
后来,虽然条件没有谈成,但在容霄以武力铲平了那个帮派后,苏世安还是跟了他混。
看着他的作风,看着他对朋友的重视,有时也会令苏世安心生感慨。
如果能早点认识他,可能自己的人生也会变得不一样……不过现在也都无所谓了。
……
关椴,不管过多少年,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于是在得知关椴参加天宫门考核后,向来讨厌受到管束的苏世安,同样去走了路人的考核通道。
考核途中,两人也曾擦肩而过,但关椴似乎从未注意过他。每一次,他都跟在简之恒身边,笑得一脸安然。
好像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伤害。
是吗?这个人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但是……我不允许!
……
在擂台上,关椴受到徐谧意的瞳术攻击,再次沉陷到了过去的噩梦中。那时苏世安在另一张擂台上,看得又是欣喜,又是惋惜。
欣喜的,是盼望他就此一蹶不振。
惋惜的,是自己不能亲手给他一个结束。
但在最后,看到他因为简之恒,竟然以一己之力走出了噩梦,苏世安惊怒交加,也在疏忽之下,不慎被敌人打下了擂台。
……
天宫门放榜之日。
苏世安对着名单上关椴的名字,一直看了很久。
他抬起手,缓缓的抚摸着那份名单。双眼中,有着一如既往的残酷。
“看来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罪。”
“那么,我的存在,就会是你永远的噩梦……”